“锁了地宫,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今夜无论听到何种声音都不可进来,都听好了吗!”希枫站在地宫门口对着身后一众的精卫军高声斥道。 “是,卑职领命。”嘹亮高昂的声音刚落下,精卫军便有序排开,将地宫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希枫横扫了一眼后才踏上了通往地宫内的台阶。 今夜石室的门口已经无人把守,那座厚重的石门紧紧闭着,希枫站在门口凝望了许久。他知道的,今夜一过,他的祭司就真的不再会是以前的祭司了,也许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可是,都走到这步了还能放得开手吗? 良久的沉默,连声叹息都不曾有,希枫只是注视着那道门。终于,那双掌控着希图命脉的手搭上了石门的开关。真冷,这石头还真是冻人肌骨的冷。希枫打了个冷颤,不禁这样想。 门终究是是开了。阳绮就站在石室的中间,一身黑色的衣衫从头到脚,大半张脸隐匿在黑帽子的阴影里。以后他都要这般生活,身体化去了那么多的人魂,那些含恨的的怨魂和他融为一体,让他开始畏光,也受不得太阳照,否则会被灼伤。他虽然还作为人活着,可是已然同鬼没什么差别,从此便要活在阴暗里。 希枫一步步走向了他,他没有抬起眼去看,双目盯紧了自己的黑靴,只敢用余光去找那人的影子。这么多年来,他头回没有挪动步子,只等着那人来找他,终于有一回,是希枫主动靠近他的了。 然而希枫其实是有些怕的,他不知道现在的阳绮是算人还是算鬼,但是这人总归是为了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他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害怕,故作轻松道:“我的祭司大人,你还好吗?” 阳绮抬起了头,心里很雀跃,不自觉扬起了浅笑仔细盯着眼前的人,可从前那双发亮的眼睛再也不会闪耀着光芒了。 所以,希枫对上的只有宛如枯井般死寂的瞳眸,他不由得后退了小步。这样死气沉沉的眼睛,无论看多少次都仍旧让他心里发毛。 阳绮盯得那么用心,连希枫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忍错过,自然能发觉这个小动作。刚带了点色彩的心情蓦地就晦暗了,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那些温暖的幻想一下就破灭了。 他握紧了准备伸出去的手,道了句:“臣已经准备好了,等着缪彧从湖中出来就好。待他魂入我体,安定下来,我们便立马趁夜去攻打大泱边境。” 明明说着让他想听的话可希枫却莫名觉得悲凉,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此失去了,不过也就一瞬,他还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就被出湖的缪彧打断。“时辰到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小子,我魂入你体的过程中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样,不然,你是知道的。” 缪彧这么大岁数真没白活,人间的弯弯绕绕看得多了,自然是怕自己上当。早在两人约定之初他就告诉阳绮他给他俩之间种了一个生死契,一旦谁做出了什么违背约定的事便会魂飞魄散。他虽然觉得阳绮在没完成希枫的愿望之前多半不敢对他乱来,但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眼下阳绮能控制妖怪了,若是突然反咬一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还是随口给自己诌个保障好。现在希枫大业未成,阳绮定然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劳什子的生死契自然是没有的,老天哪里那么多空,管别人守不守约定。不过他知道阳绮不敢赌也赌不起。 阳绮听完这番警告后面色不改,他本就没打算现在就拿缪彧怎么样,一切都要等一个时机。“我不会的,开始吧。” “好。”缪彧勾了个笑,伸出骨节瓜奇突的手指,尖利的指甲在阳绮手上狠命一划,鲜血顿时就溢了出来,纤白的手腕上裂出了一道口子。接着缪彧死命抓住他的手腕,疼到阳绮脸都微微抽搐,忍不住抽手。 “别动,这样我进去更迅速,人体不同妖体,没那么容易接纳异物。”希枫看着那张苍白又写满了痛楚的脸,心里有个地方隐约抽痛起来,他好像有点后悔了。 两人站立了良久,直到缪彧的身体轰然倒地,缪彧的魂体才算是完全入了阳绮的体内。地上原本戾气十足的妖形忽然变了模样,黑色的鱼身一下成了银色,模样不复先前的凶狠狡诈,俊秀的脸上双目紧闭,透出了些病态羸弱。 不过眼下阳绮和希枫都顾不得他。妖魂入身,阳绮体内如被烈火燎过,疼痛不已,一下便栽倒在地,忍不住抓挠起自己来。 希枫连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他捆了起来,死死抱住不让他乱抓。缪彧之前就说过,纵使现在阳绮身体已经能完全接受他,但在他进入后仍会有半柱香的适应期,这时候需要人看着,怕他万一熬不下做出什么事来。 希枫抱着怀中不住挣扎的人,听到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两个字:“难……受。”脸上滑过一阵凉意,泪忽然就这么砸了地。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摸了摸自己的脸,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怀中人发出呜咽声,他才回神轻哄道:“就好了,就好了,很快的。”希枫的话似有奇效,阳绮咬紧了唇不再哀嚎,只偶尔喉中会有闷哼溢出,但听得出来已是忍耐到极致了。 这一柱香的时间过得十分煎熬,等到阳绮恢复如常的时候,两人身上的衣衫都汗湿透了。阳绮从希枫怀里坐了起来,手中的温热触感顿时消失,希枫有些怅然若失,他从前倒是没留意。帮他撑起希图的祭司大人既然纤弱成这个样子,隔着厚实的衣料抱起来都觉得硌手。 两人都站起身,希枫才察觉,原来阳绮是比他矮好半个头的。从前万事都有他在前,那样无坚不摧的模样,倒是让他有了错觉。阳绮没等他便走了,见他没跟上才扭头,“皇上,我们该走了。” 希枫一愣,空中响了一声嘤咛。两人都抬头向地上看去,缪司眼睛睁开了一道细缝,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转着眼珠子看了阳绮一眼。阳绮看见那双眼睛扬起了一个说不清是悲悯还是嘲讽的笑。 希枫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了眼缪司后便伸手往自己腰间的红绸待里摸索,打算给缪司喂一颗血丸。阳绮却忽然开口:“看他这副日薄西山的模样,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这样体虚的妖怪上阵也没用,罢了,就关他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希枫皱眉,他想不通阳绮为何会出口保下缪司,看着这妖怪俊秀的面庞只觉心中不快,竟也听劝拂袖离开。 希图的一万士兵早伏蜇在两国边境之地,就等着阳绮前去主持大局,一路同行的还有关押在牢笼法阵中的两百只妖怪。希图皇宫距离大泱边境的江州极近,阳绮从石室出来的一瞬,还未及破晓天上却忽然红光大造。阳绮被突然的光亮刺到眯起眼,冷笑:“哼,逆了天吗?” 说完,便放出了信号弹,潜藏在江州的将领一收到信号就立马下令对江州开了火。 “要不先撤军我们再等等?你才刚好。”希枫迟疑道。 “不了,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声音从半空传来,飘渺得像是呢喃。方才还在面前的人,此刻却因为身体里住着妖魂又吸纳了鬼魂也自通更强大的法术,飞身而去了,觅不得踪影。 --- 天边连白肚皮都还没露出来,亦十三就突然于睡梦中惊醒,这是他们一族的召唤咒,此时突然响起定是有要紧事发生。 亦十三留恋地看了眼身边的人,极快下了床,穿好衣服就要飞身离去,刚踏出一步却又觉得不妥。折回来提笔在桌上留了封信,交代了自己有急事需回族一趟,才不安地离开。 飞身出了屋子才发现天上的异色,此时破晓未到,可天的一方却是彤云成片。他心里不安,眉心直跳,那个方向似乎是西边,莫非是——希图? 亦衍此刻已经入了皇宫,水堰洞中的寻妖盘忽然破了一道大缝,如此诡异之事比缪彧刚现身那会儿还要奇上几分。他当即盘了一卦,卦象一解,得了八字,“青火燎原,狼烟遍起”这是,要有战事。 大泱的国运不归他管,可是那“青火”他们一族不得不管。若是卦象不差,那大泱境内不多时便会烧起妖火,这种冒着青光的火,是用妖怪身上的鳞屑燃起的。能短时间让四周没有意识的活体迅速妖魔化,听其指令,到时候若是祸害起人来,场面怕是极难控制。他要先行入宫告诉禾胄呈这个情况,让他们也有所准备。 禾胄呈一听此事,吓得睡意全无。立马下旨召集三军,让许忠均随时待命。亦衍回了洞,召集了族人,准备让他们分散去希图境内查看情况。哪料天刚及破晓,镇守大泱边界的亦询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江州,临管,长俞三城忽遭希图袭击,眼看就要被破了。 而这攻城的除了万来士兵竟再无其他,按理说江州,临管,长俞三城若是联手调出几万兵马来不成问题,怎么会连着希图万来士兵都抵抗不了,不过几个时辰,怎么会显出颓势。当时兵荒马乱的,亦询没细细查看,只先飞回来告知这一消息。 他这一退身,却刚好给了阳绮机会。有二百披了人皮的妖兵相助,一个大掌便能让人身首相离,一记飞拍便扫倒一片,如此狠劲,在战场厮杀起来如何不叫对方胆寒。而且这些妖怪虽然修炼不足法术并不突出但是被喂了药后野性极强,完全在阳绮的控制中抓住大泱的士兵就撕咬,抓拧,与书中描述的上古凶兽无异。 打起仗来毫无章法,让大泱的将领完全顾不得行军布阵,士兵的惧意越来越强只能落个节节败退。天刚及破晓,富景城八百加急传来消息,江州,临管,长俞三城已失守,城内城民和士兵的尸首沿着河流一路漂到富景城,求皇上迅速增调兵力。 禾胄呈吓得差点瘫软在九龙宝座上,曲江才刚得救,和神兽一族重归于好,眼看着事情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怎么情况就突然斗转直下了。 亦衍卦算的极准,一听亦询说了情况,便立马占了卦。卦象直指希图妖邪作祟,亦十三岁看着卦象也是眉心直跳,他没想到回来竟然是这事儿。眼下禾戈雅还在曲江虽然和富景城八竿子都挨不上边儿,但人不在身边他心里总归不踏实。 便想先去曲江将禾戈雅带回来,不料刚挪步子,立马就被亦衍叫停,“几个还没修得人形的孩子看洞,其余的立马随我进宫。”亦衍极少用这般严肃的语气说哈,亦十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想着来时禾戈雅还睡得安稳,他也留了字条,若是真有紧急情况,想必她也会敲小壳唤他。压下心里的惦记,便同亦衍一道入宫了。 禾胄呈正在早朝,朝堂之上忽然白光一现,十来个长得丰神俊朗的青年就出现在了朝中央,一众的大臣目瞪口呆,只有禾胄呈一人宛如看见了救命稻草。 “亦老,您来得正是时候。” “易?” “怕是这个亦。” “噢!”见着禾胄呈如此热切,朝堂上一时见也小声议论开来。亦这个姓在大泱只有一家,便是早先大泱皇给神兽一族取的。同“一”预示着他们再大泱的地位,不过后来,皇室后裔觉得天下太平,对神兽的尊崇度减少了不少,故而到了禾胄呈父亲那代还和神兽一族闹起别扭来。眼下这姓一出,朝中百官便知道其身份,对着出场也见怪不怪了。 “皇上,我知边境三城已破,眼下富景城危在旦夕。你的大军行军再快短时间内也赶不到了。亦衍特地地召集族人来合力为大泱士兵开个阵法,好将他们及时传送去富景城,还请皇上寻个宝地。” “好好好,如此甚好。”禾胄呈先前吓白的脸总算是回了点颜色,亦衍出手,他当然求之不得。 最终开阵之地在登仙台,那是大泱用来作法事的专地,地方大风水好。亦衍同几个长者坐于坛中,坛下几万士兵肃穆而立。 四道白色光柱乍现,天空和法坛底下出现了白色的光晕,坛中几个长老一发力,那光晕的范围就越来越大,直至上下完全合拢将这万计的士兵全包于其中。大雪开始扑落,可半分雪花都没上几位长老的肩头,似乎无形中有什么罡正之气将它们弹开。 白光愈加强盛,一瞬刺得人睁不开眼,待到再睁眼是数万士兵已经凭空消失了。几个长老收了手,舒出一口气,一下子传送如此多当真消耗了不少法力。更何况现在寒冬,他们虽不至于如寻常乌龟般冬眠但法力还是会受到限制的。 百年来的人间生活,身体机能和法术确实都在退化,连亦衍都觉得一行传动后,真力有些虚亏。 “我们几个老东西也不怎么行了,前线就让这几个小辈去,真当年轻力壮好使唤。”亦衍对着禾胄呈说到。 “劳烦各位费心了,我胄呈代表大泱的子民像各个神兽大人致谢。”禾胄呈说得动容,见着神兽一族会帮衬着实安心不少。 “亦三你领着你几个弟弟去富景城好好辅佐许将军。有什么意外情况及时汇报给我。”亦衍说完,余光瞟到禾胄呈,便故意多提了一嘴,“小事情棘手的话先和十三商量着来,你这个弟弟聪明。” “是。” “十三,你也多帮着你哥哥点儿,听好没。” “是。” 禾胄呈听了亦衍的话,果然在亦十三回应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亦十三纵使知道禾戈雅同她父皇关系不怎么好,可在接收到禾胄呈打量的目光时还是不由得紧张。 亦十八见了这场景,私底下悄悄那胳膊肘顶了下亦十三,“可有老亦的,还让特意让你在岳父大人面前露下脸。” 亦十三被亦十八闹了个脸红,沉着脸瞪了他一眼,亦十八瘪瘪嘴,不敢再调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