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光风也关了茶馆,四人一行前往莲塘镇,去会会这个叫林寻的人。本来满脑子的破案的关键,路消曦一说是故人,加之方才路消曦的神情,司阳心知此人不简单。若真是十年前的那个林寻,为什么现在在这里?不是已经死了吗?阿曦不会说谎,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有一探究竟了。 镇子上来来往往的茶商,拐过三个街角,一家不太起眼的茶铺出现眼前。路消曦突然不走了,司阳转过头,察觉到了她有心事。 牵起她紧张不安的手,什么也不说,径直走进茶铺。这一牵,确实安心了不少。 跨进店门,柳光风见没人,冲里屋喊:“有人吗?店主在吗?” 无人回应。 “兴许是出去了,我们……”路消曦话语未完,里屋走出一个人来。 一袭白衣,一头白发,皮肤苍白。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肉眼还是能看出来。白衣人脸上有一条尤为明显的疤痕,倾斜着横穿整张脸。 “几位客人,今日小店停业,明天再请吧。”说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路消曦抽出司阳拽着的手,看着白衣人,难以置信的走过去。 眼泪漫漫涌上,十年前的画面浮出脑海。那条疤痕,是那年在玉树长街,林寻为她挡下的一道光。 那道光从暗处来,一道柔光却如刀剑一般,划伤少年的脸。 是他……真的是他…… “你——”路消曦伸出手,想去触碰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人,“你真的是……林哥哥?” 白衣人明朗一笑,与路消曦伸出的手五指相扣,“小曦,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 两个人相拥而哭,数隔十年,所有的相思化为泪水,只倾诉给眼前人。 所有无关紧要的事情抛之脑后,此时此刻,眼里心里只有彼此。 “林哥哥,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小曦,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路消曦拼命摇头,“一点都不好,你不在,就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好。吃饭一个人,走到哪儿都是一个人,荒郊野岭的也只有我自己……好可怕的。” “小曦真勇敢,以后,你不会再一个人了。” 司阳听到这一句时,终于忍无可忍,却下不去狠心拆散十年重逢的两个人。 咬紧牙关,挤出两个字,“不打扰二位,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拐出门,路消曦终于从悲伤里爬出,追出去喊司阳的名字。 司阳头也不回,吐出一句冷冷的话,“难得重逢,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在下告辞。” 路消曦看着司阳离去的背影,脚下被禁锢一般动弹不得。林寻来到身边,一眼揭破路消曦的心愁。揉揉姑娘的发丝,温柔的说:“估摸着要下雨了,进屋吧。” 路消曦缓缓点一头,看着司阳远走的地方,慢慢转身跟进里屋。 柳光风牵着茸茸追上去,司阳脸上明显写着三个字——别烦我。 茸茸被这可怕的脸吓着了,赶忙问她的柳哥哥,“柳哥哥,道长这是怎么了?” 柳光风叹息一声,“他心里面的滋味,应该用失恋来形容吧。” 茸茸又问,“失恋是什么?” “失恋就是,自己心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自己被落空了。又或者是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了别人……应该是这样吧!” 茸茸撇撇嘴,“那道长现在一定很伤心吧,因为,他好像很喜欢小路呢。” 司阳听完两人的对话,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她吗?既然喜欢为什么这么猥琐,看着她投回故人的怀抱…… 故人? 司阳回过神来,差点把正事忘了!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贸然出现,竟然把这茬忘了! 司阳这转身去,想重回茶铺。可是自尊心阻止了他。刚说了告辞又追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就在这儿附近等等看吧。 如果路消曦出来,就带她回去。如果不出来……就等着吧。 她……会出来的吧…… 司阳从来都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极高的道法天赋,让他在蒙山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道家对他的细心呵护,建立起了他强大的自尊心。可如今,这种心痛的感觉是什么回事?自己病了?如果是,那——病名、该是为爱。 他选了一家酒楼,一坛酒、一个碗、一个人。 日暮西山向晚,桌上的酒坛越来越多。茶铺里,还是没人出来。 她真的,不回来了吗…… 那夜在蒙山,她明明说过想留在自己的身边,成为那个配得上他的人……难道,都只是说说而已吗…… 茶铺,里屋。 路消曦和林寻说了很对这十年她发生的、看到的人文趣事,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 路消曦讲的火热,瞥见夕阳西下,嘴停下,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林寻唤她,“小曦?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我感觉,有个人在等我。我好像,该走了……” 林寻突然露出一个失落的表情,“你,要走了吗?” “我会再来看你的!”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你的心上人?” 路消曦红着脸,点头承认。 林寻的脸逐渐冰冷,失去表情。 许久,又露出一抹笑。 “小曦,我快走了。这家茶铺也打算转让给当地的一户人家。” “走?你要去哪儿?” “玉树长街。” 路消曦一听玉树长街,预感林寻的下一句并不是她想听的。 可她还是问了,“林哥哥,是从玉树长街哪里来的?” 林寻笑她这句话问的真逗,“当然是後霆花下来的。” 後霆花……果真是十年前路消曦将他埋葬的地方。 “林哥哥,我问你,你要说实话。” “好。” “十年前,你——是不是没有死?如果没有死,那我埋葬的是谁?如果死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寻沉默。 窗外这时路过一个叫卖糖葫芦的小贩,“新鲜的糖葫芦咯!” 声音飘远,林寻不冷不热,说:“十年前,我确实死了。不过,现在我又活了。至于为什么,你最好别问,我现在是不会说的。所有真相和答案,等你去到玉树长街,就知道了。” 说完后,他站起身,“不是说他在等你吗,快回去吧。” 路消曦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脑子一片混乱。 玉树长街是怎么了,昨晚的不明人士也说到了玉树长街就有想知道的答案。 玉树长街…… “林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林寻拍拍她的头,“你是想问柳光风家的茶田是不是我下的毒?当然不是,不过那个人你们也找不到了。” 林寻从袖子里抽出一记药,“交给那位蒙山的道长,他知道怎么做。” 路消曦接过被泛黄的纸包好的药粉,颔首谢过。 林寻把她送到店门口,喜笑颜开的送她。 “林哥哥,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嗯!我会在玉树长街等你回来的。” 余晖打在林寻的身上,路消曦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林寻的影子。 没有。 路消曦移开眼睛,一记拳头打在林寻的胸口,“别消失了,等我!” 林寻一个弹指弹在路消曦的额头。 “傻姑娘,别哭啊。” “谁哭了!我是眼睛进沙了。” 风平浪静的街道空无一人,余晖慢慢拉长一个影子。 “快走吧。” 路消曦包着眼泪花儿,就是不要它掉下来。 临行多叮嘱,“遇到道士躲远一点,他们很讨厌的!还有盐、符之类的,还有桃木!处处小心,一定要等着我来玉树长街见你!” 林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还是乐呵的笑两声。“好了,你快去吧。”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我真走了!你别送我了!” 林寻一直站在原处,看路消曦两步一回头。 “我真的……走了……”声音终于按捺不住沙哑了。 路消曦背过去,不想让林寻看到她流泪。她还想道别,但是如果说了,就感觉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一把擦掉眼泪,头也不回的跑走。 身后的林寻静静地看着她跑远,化作黑烟消失了。 先前还是温暖放晴的天空,伴随着林寻消失的烟雾转为阴霾。路消曦跑了很久很久,一个水坑绊倒了她,她跪在地上,从背面看身体不停的抽搐。 “他真的死了……我以为他,回来了……” 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 一双男士的布鞋出现在路消曦的眼前,男人没有打伞,站在那里,低头看着这个为着别的男人哭泣的姑娘。 路消曦带着哭花的脸抬起头,头发也散乱,衣服打湿了、脏乱不堪。司阳没有伸手去拉她一把,就这样,冷酷板着脸。 司阳开口,“林寻是谁?” “一起在玉树长街长大的哥哥。” “阿曦,”司阳叹一口气,“他来接你了,你不会是一个人了……你是不是要走了?那我呢?我问你,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帮你活下去的好人,还是教你剑术的师父?还是……什么?” 路消曦夹着泪,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用喜欢定义过我?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他,就算他走了那么多年……在蒙山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也只是酒后发疯一派胡言,对吧?呵呵,我怎么能傻到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呢……就算他死了这么多年,你的心里始终是他。我就这么高高在上,你连喜欢我一下都不敢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别说了……”路消曦从未想象在这样伤心过,她心里过了无数遍解释的台词,可司阳的样子太可怕了,她说不出口。 司阳冷笑,“算了,就这样吧。你也别哭了,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说罢,转身准备离去。 “都说不是了!”路消曦靠吼说出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没有教我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我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但是,和你在一起后,我发现一切都变了。我开始依赖你、舍不得你,巴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不是只有林寻哥哥,他是我的回忆,是和我娘亲一样的存在。可你不是,你和他们不一样。司阳……对不起……对不起……” 司阳慢慢偏过头去看趴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的路消曦,心里一阵绞痛。仿佛理智终于回归现场,他终究放不下她。 “阿曦,别哭了。”他蹲下身拂去路消曦脸上的水,“我们回去吧。” 司阳背起路消曦,从怀里掏出一张符,两指夹住嘴里念叨几句,雨珠骤然停住。像无数个透明的水珠挂在空气里,更像是时间停止了。 或许就像那句话,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吧。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这一切,停止吧。 “司阳,对不起……” 我这一生要对你说的最多的,应该就是这句对不起了。无论曾经,还是未来…… 背上的人在痛哭过后睡得很香,即使夜里风雨交加,似乎有了身边人的陪伴,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看着路消曦安静地睡颜,司阳抵上她的额头,闭上自己下午偷偷掉泪的双眼,与眼前人,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