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一点小雨,天上灰蒙蒙的。诗说春夜喜雨,只是这一夜的雨,显得那么朦胧、寂寞。没有人安心的入睡,睁睁眼,没有睡意。 心事重重,仿佛一切都成了谜团。所有想知道的答案,都指向一个地方——玉树长街。 思索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每个人的心中,似乎皆为这点雨弄得毫无生气。 路消曦将药交给司阳,并交代了林寻所说的话。犯人已经不在莲塘,此药可解毒。恢复了一切的茶馆生意变得好起来,从前的客人也纷纷登门光临。慢慢的,寂寥的无人茶馆再次成为商道上的一处驿站。 今天,雨还在落。 柳光风碍于茸茸还没痊愈,不放心她去茶馆帮忙。请了路消曦去帮忙“跑腿”,做一天茶小二。司阳则留下来给茸茸治病,其实这种病只是一种心病,打开心扉即可。 疗伤的过程并不复杂,茸茸又恢复了原貌。 司阳说:“这毒把你的人变得胆小、害怕,还会不定期看到一些可怕的幻想。至于你为什么偏偏不怕柳兄……大概是因为,你打心底就百分百的信任他。看到他会有安心,你知道他不会害你。” 茸茸梳理鬓发,望向窗外那棵垂死的桃花树。 “窗外那棵树,是五年前他亲手栽下的……” 五年前,院落。 柳光风早晨去了趟镇子,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棵树苗,在院里挖了一个坑将其埋下。 茸茸凑过来一脸好奇,“这是什么苗子?” “等来年,你就知道了。”柳光风笑着露出自己的大白牙。 茸茸没拆穿,刚种下的苗子,来年怎么会开花呢。 一经四季,自然变迁。柳光风把这颗苗子照看的很好,生长的速度也很可观。 眼看着春天要来了,树干上连一片叶子都不曾有。 柳光风背着茸茸,悄悄上了蒙山。 蒙山络绎不绝的人,搞得柳光风不知所措。随手抓了一位蒙山弟子,问这蒙山法术最高的人是谁。 该弟子二话不说,司阳。 不是道家之主道卿衡,而是司阳。 在道家弟子的引路下,柳光风见到了司阳。一袭道袍素衣,翩若惊鸿。 他拱手作揖,“在下莲塘镇人,想向道长求一法术。” 司阳收起方才练习的剑,问道:“为何而求?” “想让我家院子里的树开花,给她看看。” “此时已是入冬,花开,也得来年春季。我给你一张符,贴在树根处,来年便会花开。” 冬去春来,由白变绿,院子里的那棵树真的开花了。 清晨醒来,一阵刺眼的光摄入茸茸的眼睛。柔光中,似乎夹杂了一丝花的颜色。 披起衣袍,推开门扉,阳光打下。 这是一棵不算太大的桃花树,枝干粗壮、花冠繁茂。不知是谁还有心的在树干上挂些丝带,在风的作用下,花瓣与丝带一起飘动。 茸茸止步于桃树下,花瓣伴随一阵从河边吹过杨柳的风,缓缓飘落。 “桃花暖日茸茸笑,杨柳光风浅浅颦。” 茸茸回过头去看这个吟诗的男人,浅浅一笑。 柳光风拉起茸茸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句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吗。你看,桃花、暖日、茸茸笑。” 一切都是刚刚好,天与地之间、人与物,恰好构成一幅画卷。 这是来自范成大的《鹧鸪天》——“荡漾西湖采绿苹。扬鞭南埭哀红尘。桃花暖日茸茸笑,杨柳光风浅浅颦。章贡水,郁孤云。多情争似桂江春。崔徽卷轴瑶姬梦,纵有相逢不是真。” 柳光风遇见茸茸前,先遇见了这首诗。他没有名字,父母没有上过学,只取个贱名说好养活。一次路过书院,学生们正在齐读这首诗。前后都没听清,只记得一句“桃花暖日茸茸笑,杨柳光风浅浅颦”。也许是冥冥中的注定,他记住了这句诗,给自己取了名字。兴奋地跑开书院,兴奋地没有察觉一个默默的书院小生发现了他,看他跑远的背影好久好久…… 茸茸对司阳说:“十年前在镇场上我认出了他,他不知道我见过他。当他说出带我走时,我没有犹豫,毅然答应了。” “为什么?” “一个每天去书院墙角偷听、学习的人,应该不坏。”茸茸想起往事,不禁噗嗤一笑。 司阳有些好奇,“一个姑娘怎能去书院上学的?” “嗯,确实不行。不过稍微乔装一下,还是说得过去的。况且,书院先生是我爹呢。”茸茸突然心生失落,“若不是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今天……就不会有今天了。”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灾荒,茶叶没有收成,所以大家都逃走了吗?” 茸茸撇下头,冷笑一声,“莲塘重建时,来了位知县。强迫所有人忘记事实,只能告诉后人或别人,十年前的莲塘,是灾荒闹得。实际上,那年根本就没有灾荒。是魔族的人捣的鬼。他们伪装成人潜伏进莲塘,等待时机,把镇子上所有的小女孩都抓了,就为找一个人。有人以为他们是要带走自己的孩子,在镇场上哭喊。但这似乎惹怒了他们,一刀下去,人尸两半。” 司阳问:“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人?” “说是他们魔族的下一位王什么的,时候久了,我有些记不清了。总之那一天,莲塘的人,几乎只剩下了一半。大家都逃走了,带着自己家人,全部逃走了。” “那你为什么会留下来了?”司阳不解。 茸茸沉默了很久,“他们不要我了,觉得姑娘养来没什么用,带着他们的小儿子南下了。临走还说什么,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他们。呵,真是可笑。抛弃我的人,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司阳有些许诧异,眼前这个姑娘总觉得是自己刚认识,和之前的茸茸判若两人。在她的眼睛里仿佛早已看破这人间,只管卸下浮尘,守住一人过完余生,即可。 茸茸说:“这世间有这么一个人,值得你倾付所有。只要他在你身边,所有的不如意都可以化作无所谓,有他就够了。他可以陪你做很多很多事情,只要你想做的,他都会陪你去做。我很感谢遇到他,甚至感谢十年前被抛弃的自己。没有这一切,我和他就走不到今天。我和他,可能这一辈子都活在两个世界。那么,我们终究陌路。” 愿我们能好好的走下去,不被那些繁琐的事情打倒。我们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但至少我们对于彼此都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那你呢?” 轮到司阳被问了,茸茸问他:“你和小路认识不足一月,为什么你会如此上心呢?” 司阳微顿片刻,拂袖端坐,“她,似乎是故意安排来遇见我的。这是我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我以为是魔族,慢慢发现,是天。命运吧,安排好我要与她相遇,并且让我一见倾心。她长得不算好看,比起那些可以跑上蒙山欺骗我的女子差了一些,但至少她是真心待我的。” “真心……” “嗯,直觉告诉我的。我真希望她没有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但如果换成是她,我怕我会心软。如果这个谎言很大,大到逆天,我怕我会下不了手杀她。” 茸茸犹豫一下,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问出这句话——“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小路是魔,你会怎么做?杀了她?还是,放了她?” 司阳没有回答,他不知道,他从未想过。尽管第一次见面怀疑过路消曦,但是慢慢的怀疑消除,被心喜替代。倘若真有那一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他没有想过,也不敢想。 茸茸最后还是没有告诉司阳,那天晚上她看到的人。一身黑衣摇曳风中,一头黑发披散开。站在月光里、桃树下,手肘一抬、手掌在面前划一道弧线。树就像施了魔法,死而复生,伸枝开花了。 茸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于脑海。 那人欣赏着花开满枝头,赞叹一句“美”! 她不敢断言那个人是谁,但那人的脸告诉她,就是路消曦。 傍晚店打样,路消曦奔波了一天,舒舒服服的泡了热水澡。隔着屏风,坐在木桶里。水里没有花瓣,院子里的那棵树还在死亡的边陲。 司阳与她隔着屏风,坐在桌子前望着窗外的月光。 没有人说话,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安静中夹杂着浓浓的心绪。 打破宁静的是路消曦的歌声,还是那一首歌。 “长歌慢慢路消曦,天涯未远同归去。若隔三秋,君思无邪,定是长相忆。庭前桃花三两落,君可知,我心何处?” 司阳回应她:“你的心,在我这里。” 路消曦终于放下心结,会心一笑,“桃花暖日茸茸笑,杨柳光风浅浅颦……好单纯的美好啊。” 第二天,茸茸轻轻推开门扉,一阵惊喜。 尽管如此,还是藏不住眼底感动出的泪水。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暖阳穿透桃花的花瓣映在树下姑娘的脸上,少年跟随其后走出屋外,看着树下与花处在同一画框的少女,浅浅一笑。 “这树,好像又长了一些呢。”茸茸高兴地说着。 “应该,又是道长的法术吧。” “又?此话怎讲?” “我栽下这棵树时,希望来年就能看见花开。于是,我上了蒙山……” 茸茸笑得更开心了,“原来,此花两度盛开都是道长的功劳。话说回来,他们怎么还没起床吗?” 推开屋门,房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封信。 “喜欢你们的故事,更喜欢你们之间那份单纯的小美好。人魔战乱一日不休,我们就不能久留。这一切的原因,都指向一个地方,玉树长街。江湖险恶,若是有机会,我们定会相见,后会有期。” 两人相视四目相对。 但愿天涯未远,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