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日对娘娘百般宠爱，怎么到了晚上，偏偏又回御书房了？　　　　凤仪宫内所有宫人心中都怀着这个疑问，却无一人敢问出口。他们的皇后娘娘既没有练功也没有看书，而是坐在院中，面前清茶一杯，名琴一张。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池延抬头看看月亮，跟身边的云秀感叹，“今天的月亮的确比昨日好看。”　　　　听凤仪宫里的宫女说过，皇后娘娘平日除了练功就是看书，根本不是弹琴赏月品茶的风雅之人。　　　　云秀顿时有些怀疑今天下午自己的想法，帝后二人看似恩爱无比，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帝王家的心思，就像这月色，朦朦胧胧虚虚实实。　　　　池延没听到云秀的回应，也无所谓，又问道：“你听过陛下弹琴吗？”　　　　“陛下登基前常弹，登基后政务繁忙，就再没弹过了。”云秀回忆道：“奴婢不懂音律，但是每每听陛下弹琴，都会不自觉想起一些事。”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面前的人不是温和亲切的自家皇帝，而是高傲严肃的皇后娘娘，她说这些做什么。　　　　让她没想到的是，皇后娘娘听完居然很关心地问：“是想念家乡和双亲吗？”　　　　云秀一愣，下意识点点头，“是。”　　　　池延微笑，“本宫记得你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就能回家了。”　　　　云秀毫不迟疑地道：“奴婢不愿出宫，在宫里服侍主子们习惯了。”按照规矩，宫女到了年纪是要出宫的，但也有些得主子重用的，可以留下来长长久久的服侍。　　　　池延不以为然，“那可不成，宫里也不差你这么一个服侍的，可你的双亲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顿了顿又补充：“不管你是否有兄弟姐妹，你都是不一样的。到时候本宫赏你几样东西，你回家后找个好归宿，一辈子太太平平的多好。”　　　　夜风将她柔和的声音送入云秀耳中，这个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大宫女竟然蓦地红了眼眶，“出宫”，“归宿”这些词她已经多年不敢想了，今日被皇后提起，她才意识到，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可是她骑虎难下，就算她想出去，那些人也不一定能让她太太平平的出去了。除非……　　　　池延看着云秀的神情变化，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你放心吧，你既然服侍了本宫，本宫就会护你周全。而且你服侍陛下那么多年，他到时候也万万不会亏待你的。”　　　　云秀闻言，心头一惊，她今日才来凤仪宫，皇后娘娘就向她示好，凭什么呢？答案很明显，皇后娘娘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让她为己所用。她稍作权衡，心里便有了答案，跪下道：“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愿为娘娘当牛做马……”　　池延打断她，伸手把她扶起来，意味深长道：“你不用再为谁当牛做马，这两年在宫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日后出了宫，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云秀抬眸，月光下，皇后娘娘眼神几分柔和几分悲悯。她心头微颤，差一点就相信了皇后娘娘的话。　　　　可是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没有平白无故的庇护与扶持，更何况在这些主子眼中，她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棋子罢了。能承诺送她出宫，已经是主子莫大的恩典，恩典越大，说明她的价值越大。　　　　云秀一时想不明白她的价值在何处，但是只要能让她平平安安离宫，这两年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池延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她终究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却没继续解释，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古琴上。　　“本宫小时候也学过琴棋书画，只是好久没碰，手生了。”　　　　九霄环佩在她的指尖下发出悦耳的琴音，丝毫不像手生的样子。　　寿康宫，陈太后疑惑地皱了皱眉，问正给她捶腿的宫女，“这是皇上在弹琴？”　　　　那宫女侧耳听了听，“回太后，这琴声像是凤仪宫传来的。”　　　　太后挑眉，“皇上今日又留宿凤仪宫了？”　　　　“回太后，听说皇上用过晚膳就回御书房了。”宫女道。　　　　这么说，这绕梁不绝、幽幽怨怨的琴声是皇后所奏？陈太后一开始还为此而感到意外，在心中琢磨皇后今日的一言一行。但渐渐的，她的思绪就跟着琴声走了。　　　　夜风簌簌、琴声逐渐转哀，陈太后仿佛看到了过往几十年的悲欢离合、不禁悲从中来，无法成眠。　　　　有所感触的不止陈太后一人，只要听到了琴声的宫人们，都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顾影自怜，心生惆怅。　　　　阖宫上下，最没感触的就属叶慈了，御书房的桌案上铺着大齐的地图，她正对着地图若有所思，听到琴声，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说哪家怨妇大半夜不睡。　　　　她的目光落在地图的左下方，手指轻轻在上面按了按，又往下滑，在南疆一带停留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地图收了起来。　　　　她从小经常扮作男儿打扮，跟着爷爷参加京城世家间各种应酬，与那些勋贵子弟玩得很熟。后来去了军营，她为了方便，也经常穿得和普通将士无二。　　　　即便如此，有一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大齐是没人了，派个女娃儿上战场？”　　　　女娃儿怎么了？叶慈那时候十五岁，年龄虽小，胆子却贼大，直接就快马上前，想与那人斗个你死我活。然而，那人就跟逗她玩儿一样，两下就夺走了她手里的短刀。　　　　大军面前，叶慈羞愤欲死，感觉自己给叶家丢人了，给定南王丢人了，也给大齐丢人了。　　　　那人把玩着叶慈的短刀，笑了一声，“这刀不错，回去给我儿子玩儿。”　　　　她似乎听到了两军的嘲笑声响彻南疆，她坐在马上，气得浑身颤抖，几欲呕血。　　　　叶慈第无数次被自己气醒，坐在龙床上，身上出了一层汗。这种时候，她通常是睡不着了，于是点燃床头的蜡烛，打算找本书打发掉后半夜。　　　　池延床头的小几上放了一摞书，叶慈一本本拿起来看，一本诗论、一本画论、一本神魔小说、一本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小话本。　　　　叶慈都懒得翻开，索性下床，负手看池延的藏书。　　　　论藏书量，御书房要比凤仪宫多多了，只是没几本正经的，大部分都是文人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的作品，只最上面一套四书五经是正经书，只是看样子已经被束之高阁很久了。　　　　横竖没一本她感兴趣的，于是随便抽了本《封神演义》打发时间。　　　　殿外，程宝看到屋子里亮了，于是恭声问：“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叶慈道：“没事，睡不着了，看会书。”　　　　程宝轻轻叹气，没再出声。　　　　叶慈翻开手里的书，看了两行，又翻回扉页，是《封神演义》没错，可书中的内容却无关神魔。　　　　她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历代名画录》，翻开一看，里面既没有顾恺之，也没有董其昌，字字句句皆是兵家之道。　　　　叶慈受祖父影响，该读的那些书她一本没落下，但这本她确实没读过。书的内容很有意思，以史为鉴、分析历朝历代的著名战役，见解独到，耐人寻味。　　　　叶慈很快被书中的内容吸引，直到程宝在外提醒，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起，到了要上朝的时候。她把那本“历代名画记”原封不动地放回书架，心说这书确实有趣，书的主人更有趣。　　　　有的是不爱读正经书的纨绔在闲书外面包上四书五经的皮子蒙骗长辈，池延倒好，反过来了，在正经书外面包上闲书的皮。　　　　她不在这几年，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池延小心翼翼到这个地步。　　　　带着疑惑，叶慈上朝时见着那帮大臣，莫名就有点不顺眼，都是他们整日不消停，才弄得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没舒坦日子过。　　　　霍颐再次提起修路的事情，让工部派人去蜀地。　　　　兼任工部尚书的阁老许奉川却对此有异议，“陛下，按照今年年初的安排，工部还有好几项工程要督办，尤其江南的河道治理，关系着江南百姓的生活，是当务之急。至于蜀地之路，虽难走，却对当地百姓的影响不大，臣以为，此事不如明年再议。”　　他一站出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也都跟着站出来。　　理由不过是那几条，听得叶慈心头冒火，当即就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