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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微冷,远方江面上有隐隐的水汽,木舢板和挂了各国旗帜的商船从眼前缓缓驶过,不远处码头上货物堆积,码头工人如蚁,显示了东方第一大都市的繁忙盛景。

安娜正站在外滩小广场上手搭凉棚远眺,忽然听到一声“安娜!”有声音在叫自己。

安娜回过头,在熙攘的人群里,终于看到一个身穿呢子大衣戴着礼帽,仪表堂堂的男子,正大步走向自己。

他好像特意精心装扮了自己,头发很短,象新剪的,新装也很合身,确实更耐看。

“你来干什么?”她狐疑看着他。

“来看看你在做什么。”戴宗山眯着眼,盯了她一下,又看一眼在旁侧为游人画素描的年轻男子,“生意不错?”

“还好,可以请这位小姐吃牛排了。”那年轻的画家也看出此人派头不小,但依然不亢不卑似开玩笑回了一句。

戴宗山一屁股坐在软椅上,把礼帽摘下放在膝上,“给我画一张。画好看点。”

那画师马上专业地打量着戴宗山带有强烈挑衅的面孔,和与他对视时似笑非笑的不善眼睛,波澜不惊中感觉到一种敌意。

“你来,就为了画张画?”安娜顺着他的来处看,远远的街对面,一众人正在福特和雪佛兰车旁安静如鸡地等着老板回去。有几个黑衣保嫖则分散在周围不远处人群中,若无其事警觉着。

这个人出门,总这么兴师动作,他却装着没事似的。

“不行吗?”在软椅上的男人对她慵懒地笑了一下。

“你好像是个大忙人,没有什么时间到处瞎转悠吧?”

“嗯,我来这里谈点事。刚谈完,下来就看到你了。”戴老板像有高兴的事,嘴角上扬,“晚上一起吃饭?有一家好馆子,那里的牛排很不错。”

安娜呵一声,眼神清冷,“搞没搞错?你们兄弟俩就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吗?”

这个男人哈哈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耐心地等着画师为他作画。潮湿的江风吹着他的头发和呢子大衣的下摆,倒安享起这偷得浮生半日的清闲。

安娜已经记不起打雷下雨的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一早,自己从戴宗山家的客房软床上醒来,窗户上已一片旭日红光。佣人吴妈说戴老板一早就去银行了,临走前嘱咐她要伺侯二小姐吃早饭。

“先生特意让我做了小黄鱼面,还清炒了藕片,先生说是二小姐最喜欢吃的。”

肯定是以前姐姐向他随口说的。

安娜怎么能在这觊觎自己的老流氓家里吃饭?姐姐又不在了。当下谢了吴妈,拒了她的盛情,提包就跑了出来。

安娜不想回家,一想就上不来气,母亲留下的家早成为黄氏的天下了,她们母子母女三人,主导了安家那三层小楼的喜怒哀乐。她除了在卧室关起门来自保,哪还有容身之地?像牙缝里塞进的肉,自己才像外来的异物,每与次继母、继妹对视,眼皮都碰得叭叭生出电石火花那种,就差上手了。

想想姆妈也真是的,千防万防,都没防住自家内贼会引来外鬼,鸠占雀巢,连自己的孩子都生生有家难回。

没地方去,便又去了外滩小广场上逛了逛。为什么逛这里,姐姐两年前就是从这里登船离开的,便再没活着回来。她有点情结,站在这里能看到姐姐最后一眼似的。

一般像她这样有点头脸的闺秀,没事便要逛逛繁华热闹的南京路,琳琅满目的永安百货大楼里,什么时髦商品都有。

但安娜没钱,从姐姐不在了,她花钱也没那么方便了,虽然戴宗山还像以前一样,没有短她花的,但毕竟不一样了。以前算花的姐姐的,他的也是姐姐的,现在他的就是他的了。她再花不合适了,索性连街也不逛了。

在这地方,像有缘似的,又看到那个穿背带裤的年轻画师在专心为游人画素描。削得整齐的铅笔排在布包里,笔触在画纸上沙沙而过,出来的都是无比准确的线条。这个人显然是有专业实力的,不像其他赚游人钱的画匠,只是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