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在上海辛苦经营几十年,才在华洋交界置了像点样的花园小洋房,三层楼,有树有院子,虽不大,也算上岸的有产阶层了。
安娜走进院子,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到一声尖锐而夸张的惊讶声在前头炸响,“哎哟,安娜回来了,听说你坐飞机失事,这几天我都愁得吃不香睡不着,每天头都翁翁的,就怕你出一点点闪失 ——”
安娜就淡然一笑,没有给站在门口、打扮妖艳的继母更多眼神,径直往里走。
果然,安家的继室太太黄澜玉也没打算再说下去,更没打算仔细多瞅继女一眼,而是眼眶高高的,眼光带着风声,刷地从安娜肩上掠过去,愣了下,有些吃惊,瞬间花枝招展,热情洋溢地招呼后面两位实力派,声调在尖锐和夸张中,尾音也高了上去,有点撒娇般的腻味:
“哎哟,原来戴老板和二少爷也过去接安娜了,让你们兄弟来回奔泊,多不好意思。赶紧请,厅里喝茶,昨天我刚刚到市面上精挑细选回来的龙井,味道清香,明前茶哎!”
继母黄太太四十一岁,生过两个孩子,由于保养得当,皮肤依然白皙娇嫩,小腰卡在合身的紫荆花缎面旗袍里,扭动起来分外婀娜多姿。
她如此殷勤,也不是为自己,即使戴宗山也近四十岁,但不会看上她了,再卖弄也没用。她知道自己在这样有实力又有卖相的戴家兄弟面前,是昨日黄花,但没关系,手里还有一朵含苞欲放的,只要能攀上戴家兄弟任何一个,这辈子女儿比起自己就算青出于蓝了,于是喊道:“若柔,若柔,你看谁来了?下来沏茶!”
戴家老二一听唤若柔下来,吓得赶紧后退两步,面有异色,说:“黄太太,我、我就是送安娜回来,现在银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然后还恋恋不舍盯着已蹬上楼梯拐角处的安娜,希望她回头能看自己一眼,给自己哪怕一丁点希望。哪知听到若柔的名字后,她也消失得更快了。
安娜在二楼拐角处,几欲快步闪进自己卧室时,但还是晚了一步,斜对门的继妹若柔正用细指抚着尖尖的下巴往下走,看到自己,她一下子怔住了,有点讪讪,有点难堪,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被抓个现行。
安娜抓住过她,真不知这对母女如此会遗传,都有兔子专吃窝边草的毛病。当年自己的母亲,安家的独生大小姐安怀茹,躺在病榻上还咳嗽着,一直在床畔端茶递水的佣人黄澜玉就和病人的丈夫眉来眼去了,背着女主人和男人贴的很近,暖昧地为他点烟枪;榻子上的太太人还温软着,他们已在小阁楼上搞到一块去了,还弄得动静巨大,各种高喘,低喘,细喘,粗喘,片状喘、麻花喘如绞绳般,一个个丢过来。安老爷安德的元配就在当年的初夏,窗外枇杷能摘下树时咽了气。
安娜和曾经过世的姐姐安伊是不甘的,但还是眼睁睁看着父亲把这个女人娶了进来,母亲凉透的身体给抬了出去,埋进了安家的墓地。这个黄太太转眼就住进了前任的空空的卧房。贵重的红木家具和值钱的首饰都留了下来,时髦的玩意儿看着热眼的,就背地赏给了她带来的闺女。
那闺女原姓她的姓,叫黄若柔,后来觉得一家子都跟着安德吃饭,是需要拿出些东西交换的,于是黄萍改为——姓高,没姓安,随了继父,叫高若柔。
安德原本叫高德,也是吃安家饭改的姓,她就钻了一条更得男人心的空子,让带来的女儿比安伊、安娜还像安德的亲女儿。这是安德满意的,他希望孩子们姓他原来的姓,这也成了他经常当着继女的面数落自己亲生女儿们的借口。
当年安家还有些产业,除了盈利不错的纺织厂面粉厂,还在市区有地块,租给了别人,不收地租,但30年后租客自盖的那两幢小洋楼就成了自家的房产。当年母亲安怀茹说,其中一幢给安娜,另一幢给姐姐安伊,权当嫁妆,安家没有儿子,那就让俩女儿以后无后顾之忧地过一辈子。
哪知黄太太进来,当年就生了一个女儿,第三年,安德老爷久盼成疾的儿子高顺详也终于投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