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宣读一下年级物理竞赛筛选剩下的名单,我们班有三个人!郭源,沈桦南,齐心照。”班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如果这次竞赛获得了一等奖,可以被直接面试推荐到深中的实验班。 “沈桦南放学后来找我。” 生活委员四处张望了几眼,“报告老师!他请假了。”学生里响起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行,谁家里跟他挨得比较近的,今晚帮我把表格给他。”班里突然鸦雀无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胖女孩举起来她圆润的手。 “老师...我。” “邹晓晓?” “对,我家...很近。”她笨手笨脚地走上去,低着头不敢直视物理老师的眼睛。那时的邹晓晓是出了名的偏科怪,文科年级第一,理科总分不过百,她性格内向,也有可能是为自己的外形感到自卑,讲话时眼神闪烁,不敢正视别人。从沈桦南初二转学到这个班的时候,她就发现他气质很像一本小说里的男主角,一瞬间迷上了他,从此每节课都偷瞄他的方向。 “恶心...”不知道哪个女孩子小声讲了一句,旁边开始哄笑起来,她逃也似的跑了。 邹晓晓跟沈桦南的家简直不在一个区,她用手机地图盲目地走着,最终才乱撞到他家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他家的门铃。 “别按了,吵死了,他人不在。”隔壁大婶从半掩的门后探出一个头来。 “他在哪?...” “去医院了吧,现在这么早还没回来。” 邹晓晓蹲坐在地上,她想等到沈桦南,亲手把东西给他,可是他们在学校从来没有讲过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都黑了,他还没回来。 她按响了隔壁的门铃,大婶走出来。“阿姨,能帮我给他吗?”大婶刚把表格接过去,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了。 “看我无敌飞龙宝剑!!!”沈桦升拿着哥哥买来的一卷画纸朝她的方向飞奔过来。沈桦南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脸色是惨白的,就像几天没有休息好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他抬起眼看见邹晓晓,有一瞬间惊讶了一下。 “我...我...老师让我来给你东西。”她手忙脚乱地夺过大婶手里的表格给他。他粗略地瞄了几眼,不值钱似的把表格折几下随手揣到兜里。 “打扰您了。”他礼貌地跟大婶点点头。妇人看了他两三眼,关门进去了。 “现在很晚。你家远不远?”沈桦南看了看手表问她。 “不远...嗯,其实有一点点远。” “我送你到车站。”沈桦南先开门让弟弟进去,又一脸淡漠地看着她。 “你真好...”邹晓晓红着脸扭扭捏捏的。 沈桦南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人说他真好,他只是在做很随意的事情,却总是得到别人的夸赞,难道是他长得太人畜无害了? 邹晓晓第一次跟沈桦南离得这么近,第一次跟他搭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小溪一样清澈。讲话的时候,他总是礼貌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邹晓晓有点害羞,但还是抬起头来讲话。 “你知道我是谁吗?”邹晓晓胆怯地问。沈桦南在班里一直都是一个人,很少跟其他人讲话,还经常请假,估计连同学都认不全。 “邹晓晓,第一排第三个。”他没有经过思考就流畅地讲了出来。 “你...你居然知道我...?” “为什么不知道?”沈桦南对人的记忆大概有点天赋,他总是很快记住同学的长相和名字,邹晓晓觉得他是一个很细心的男孩子。 “对了...你怎么没来上课?”她好奇地问。 “发烧。” “哦...那你加油!物理竞赛也加油。”邹晓晓笨拙地想要鼓励他。 “谢谢。” 结果物理竞赛那天,只有沈桦南的座位是空的,老师最期望的他居然没有来,就这样白白放弃了一个机会。 沈桦南在ICU里躺着,烧到四十多度,完全失去了意识。医生又递给冉秀华一张病危通知书,它已经不再陌生,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张了。 “这次真的不行,太危险了,只剩下移植这一条路。” “可是您不是好几次都说不行,最后他都挺过来了吗...母亲无助地希望医生给她一个肯定。 “这次情况很严重,部分内脏有不同程度的出血,不是一时引起的,他应该忍了很久。” “现在急急忙忙去找,能等到找到骨髓的时候吗?我和老公的配型都不合适,该怎么办呢?” “你们家是不是有个小孩子?明天带过来验一下...” “不行...桦升还那么小,要有后遗症怎么办?!” “现在你们还要孩子的命吗?抽点骨髓能留什么后遗症?只能找来试一试了!我们这两天就会排出他身体里的淤血,那才叫受罪!” 冉秀华坐在长椅上捂着嘴哭,手心手背都是肉,沈桦升长那么大,连打个疫苗都哭,是被他们夫妻俩惯坏了。 “桦升,我们明天去医院,抽点血好不好呀?”母亲蹲在沈桦升面前,哀求似的看着他。 “为什么?哥哥呢,哥哥怎么样了?” “你要抽点血呀,说不定哥哥就醒啦。” 沈桦升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最后居然点头答应了。她把沈桦升带到医院去,连哄带骗让他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结果出来让人惊喜,他是全家唯一适合给沈桦南换骨髓的。 “你让孩子到时候过来,我们再验几项,确认了马上就送去北京做手术!”医生兴奋地看着年幼的沈桦升,他眨巴着眼睛,感觉自己总算是发挥了点作用。 医生给沈桦南除去淤血的时候,在他的背上开了一刀,留下一条很长的疤。他白皙的背上从此留下了永远不会消失的印记,那是他被病痛折磨过的证明。 他常常痛醒,不分白天黑夜,只是晕头转向,就像被人压住胸膛一样喘不过气。冰冷的氧气罩长期盖着惨白的脸,留下一道淤痕。 他也感受到了长期无法进食的滋味,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这一次待在ICU的时间仿佛特别长,他感觉自己这次恐怕出不来了,还哪有心情去管物理竞赛的事情呢。 冉秀华在洗他的衣服时发现了那张皱巴巴的过期表格,上面是学生个人信息和物理竞赛的考试合格通知,她无声地掉着泪,假如给他的不是这幅多病的身躯,他也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生活,说不定比别人更加优秀。 他们一家人很快到了北京专门治疗再障的医院。 “不用打麻醉,别担心。”医生按着沈桦升的手臂,要给他抽血。沈桦升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尖锐的针管,原来哥哥以前每周都要被这样恐怖的东西扎上好几次。沈桦升刚开始还哼哼唧唧跟妈妈聊几句,到后面已经累得讲不出话来。 “我们从血液里把骨髓提取出来,是最舒服的方式了,你们把孩子带回家补补,过几周就没事。”医生对冉秀华讲。 冉秀华紧紧抱着沈桦升哭,这样的痛苦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沈桦升看着妈妈,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如果那样就可以把哥哥从昏暗冰冷的重症监护室里救出来,抽点血也不算什么。 沈桦南全程处在昏迷中,等他完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移植后几周了。他睁开眼睛,能看见窗外是温暖明媚的阳光,他心里在庆幸自己居然没死。刘医生站在床前,微笑着看他。他还戴着氧气罩,只能眯眼看着刘医生。 “猜猜你躺了多久?快一个月了。”医生小声地在他耳边讲。沈桦南心里想,坏事了,还有一个月不到就要中考了吧。 “但是恭喜你。”恭喜他什么呢? “多亏你弟弟把骨髓移植给你了。”沈桦南惊讶的盯着他,他又点头向沈桦南再确认了一遍,沈桦南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长达六年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 “虽然这一次移植成功了,我还是要告诉你,沈桦南的情况完全不适合移植,沈桦升的年龄也不太适合。这次是铤而走险的,但是这样的移植可能会留下很多后患,甚至很快复发。”医生神情凝重地告诉冉秀华。 “那要怎么办?” “现在只是保住了孩子的命,以后你们要更加注意他的情况,定期过来复查,药也是要继续吃的。” 冉秀华和丈夫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吃药和复查算的了什么,比起沈桦南长期反复的住院和出院,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尽管沈桦南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他还是在中考那几天去了学校,老师都在怀疑他到底能不能考,他点点头说:“我不想再留级了。”最后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整个初三下学期出席率不足一个月的情况下考上了S中。 沈桦南休息了一整个暑假,尽管他还是头晕,偶尔低烧,但是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很多。沈桦升每个星期都来找哥哥,爸妈也经常回来。沈桦南偶尔会笑了,也开始画画,尽管还是很少说话,但是大家都感觉到他的性格开朗了些。 要是爷爷还在就好了,他常常有这样的想法,又不敢去多想,他苟且活下来,爷爷却永远离开了他,这成为他心里无法愈合的伤口。 沈桦南把弟弟视作救命恩人,沈桦升感觉哥哥的态度突然间改变了,对他温柔了很多,还会常常给他做好吃的。父母对沈桦南的态度也变了,他们总是在房间里小声跟他聊天,把沈桦南优秀的试卷一张张仔细看一遍,再整理起来。 沈桦南进入了高中,由于父母和老师都考虑到他的身体不能再这样承受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让他选择了文科,他用很快的时间赶上,第二个学期考进文科实验班。明明一切像这样就好了,大家都在他身边,在学校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但他慢慢地觉得有点累,他发现习惯了孤独的自己没有办法再去适应这样快乐的生活,当寂寞冷清的家里突然有了父母,有了弟弟,他总是伪装出笑容,尽管半夜又开始低烧,偶尔会发现手臂上出现小片的出血点,他也不敢讲。他不忍心打破这样幸福的生活,因为自己的病,家里的一切都变了,而现在好不容易不用父母再那样奔波,弟弟也能开开心心上学,他绝对不能够复发,不然他就是在害人,伤害所有爱他的人。他尝试小跑一段路,尝试一口气爬六层楼梯,那是他在以前绝对不敢的,健康人的感觉他已经忘了很久。 邹晓晓在文科实验班第一眼看见沈桦南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沈桦南休学那么长时间还能考上来,并且一向擅长理科的他选择了文科。邹晓晓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靠近他,用很多理由找他帮忙,她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很喜欢沈桦南而已,但她发现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接近沈桦南。沈桦南无疑是温柔的,却让人感觉难以接近,尽管他给别人的全是好意,却无法让人更加靠近他一些。 邹晓晓跟他讲话总是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沈桦南刚开始友好地跟她讲话,到后面却变成了躲避。他怕她,他没有给予过这个女孩子好处,她凭什么要对他好呢?邹晓晓的这种热情让他不能理解,只能自己不断去远离这种诡异的感觉。 沈桦南在某天体育课上突然晕倒了,尽管同学用力摇他也人事不醒。这是他久违了六年多第一次上的体育课,他只是跟着大队伍跑了一圈,就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脚马上泛起淤青,鼻血也止不住地涌出来。他的病复发了。这种平静没有持续多久,让他开心一阵子只是天给他的怜悯,随后紧接着更大的灾难。 当他醒来的时候,冰冷的氧气罩又贴在他脸上,耳边是陌生却又熟悉的仪器声没有停歇地响着。母亲泣不成声,父亲抱着弟弟,沉默地低着头。噩梦重新笼罩他的一切,还不到一年,沈桦南以极快的速度复发,并且病情恶化得比以前更快。 “又见面了。”刘医生皱着眉在床边记录他的数据,沈桦南捂着脸,带着哭腔低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桦南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苦难,其实这辈子都不会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