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敛下眸子，撩开裙摆，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咚”地一声，跪得杨氏有些心惊肉跳。只叫她跪，也没叫她跪得这么狠啊……　　　　杨氏怕自己动摇，猛地看向苏芷。　　　　苏芷还在发愣，待看到杨氏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自在地瞥到她这儿，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立马变得厌恶了起来。苏芷心中一沉，赶紧走到苏瑾身边，跟着她一道儿跪了下来。　　　　看了一眼苏芷，杨氏心头火终于上来了，这才又重新看着苏瑾，怒道：“我平日里是怎么告诫你的，你说！”　　　　“不得胡言乱语，不得中伤他人，不得抹黑苏府名誉。”苏瑾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回道。这些话，她都听了千万遍了，杨氏对着她的时候，似乎也只有这么几句话。　　　　“今日之事，是不是你使的坏？”　　　　苏瑾没有说话。她无话可说，是她做的，可那也是别人挑衅在先。很显然，杨氏并不想听她的辩解，杨氏不是祖母，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还是省点口水吧。　　　　见苏瑾死不悔改，杨氏差点没有气得直接背过去，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养了这么一个女儿，比不得一个庶女就算了，如今还丢脸丢到李家人面前了，还嫌她的名声不够难听不是？　　　　“你，你们俩个，今儿便跪在这房中，谁也不许出门。给我就在这屋子里好好反省！”　　　　苏瑾无所谓，边上的苏芷捏了一下衣裳，最后又松开了，什么也没有说。　　　　杨氏最后看了苏瑾一眼，实在不想再多看一下，当即甩袖而去。只是开了门，还没走两步，就见前头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一个小丫鬟。　　　　“夫人，老夫人那儿派了人过来，说是接姑娘过去。”　　　　苏瑾眼睛一亮。　　　　杨氏憋着气，冷冷地扫了小丫鬟一眼：“老夫人可说是为了什么事儿？”　　　　小丫鬟哆嗦了一会儿，许久才道：“老，老夫人那儿的人说，老爷回府了，如今正在上房。不仅是姑娘，夫人您也还是赶紧过去吧。”　　　　杨氏面上冷意一收，忽得想起来，老爷上回的家信里好像是说了，这两日便能到府上。她原以为是后日回府的，没想到竟然早了两日。　　　　“行了，你回去吧。我这就带着两位姑娘去上房。”　　　　小丫鬟得了话，道了一句是，赶紧转身离开。总算，总算是将事儿给办好了。　　　　杨氏立在后头，看着小丫鬟急匆匆的背影，还能不清楚这原委？老爷回府是真的，只是，老夫人过来救人也是真的。　　　　还真是心头宝，这么护着。她责罚一下都不行。也对，只有孙女儿是亲的，她这做媳妇的，从来都是外人。　　　　杨氏这般想着，只觉得心中中了一箭，这老天，从来都没让她顺过一次。只是念在老爷已经到了上房，她也无心生气，只得赶紧领着人去了老夫人的住处。　　　　一行三人到了上房，里头已经来了两人，在门前碰上了同是被老夫人唤过来的苏珉。　　　　苏珉是杨氏亲子，这月刚满五岁，是杨氏好不容来盼来的宝贝儿子，养的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可惜就是有点胖，连那手背上，一眼看去一个一个的肉窝窝。他和苏瑾一样，都是挑着苏彦琚和杨氏的优点来长，姐弟两个，若是只看眉眼，得有六七分相似。不同的是苏瑾生的瘦挑些，苏珉生的圆润些，不动不言时，显得无辜又可爱。　　　　可苏瑾知道，这不过都是假象。　　　　姐弟俩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撇开了眼睛，俱是一脸嫌弃。　　　　待进了屋子，行了礼之后，还不等苏瑾与她爹说上话，老夫人便将她拉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紧张道：“可有哪儿不舒服？”　　　　苏瑾摇了摇脑袋，只跪那么一下，哪里会不舒服呢。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酸得心绞痛，却是一句话未说。　　　　老夫人将苏瑾抱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想了想，忽然又朝着杨氏道：“芸娘啊，你过来。”　　　　杨氏心一沉，缓缓走过去几步。　　　　老夫人看着她，却道：“前头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真是难为你了。”　　　　“母亲……”杨氏猛地抬起头。　　　　但凡是和苏瑾有关的，老夫人可是从来都没有偏向过她这边。也就是偏心得太过，这才一句暖心窝子的话，就叫杨氏感念万千了。若是老夫人早些想明白，苏瑾，她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也不是故意找苏瑾的不痛快，实在是这回她做得太过分了。来者是客，怎么能对客人如此失礼，那李家姑娘，可是被坑害惨了，“母亲，不是我非得罚她，实在是因为李家——”　　　　“因为李家太不是东西了！”老夫人面色沉重，毫无犹豫地接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的，你也受委屈了。”　　　　杨氏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张着嘴，半天无声。　　　　她……哪里有这样说过了？　　　　老夫人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朝着这夫妻二人道：“李家不过是个侍郎家，来咱们府上作客，竟然还要咱们家的嫡长女陪着她家的姑娘说笑，好大的脸面。方才也不过是临走时绊了一跤，就要攀扯咱们家的姑娘，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咱们家的姑娘，是她说攀扯就能攀扯的么？这等风言风语，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　　　　这些话，猛地一听竟然还真有些道理。堂下一时无言，苏彦琚夫妻俩，兰姨娘并苏芷，都难得地沉默了。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盯住了苏彦琚：“你也是个做尚书的，哪里能瞧着自个人姑娘被人这么陷害。赶明儿你去问问你们礼部的那位李侍郎，问问他这个侍郎大人，到底是怎么教妇教女的。不成体统！”　　　　苏彦琚笑了笑，拱手道：“儿子知道了。”　　　　短短几句，便将苏芷完完全全地摘了个干净。杨氏叹息一声，这回，算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从来都不敢与老夫人有所争锋，尤其在苏瑾的事儿上。既然老夫人护着，那她还能说什么呢，暂且委屈一下侍郎李家吧。　　　　这事就这么翻篇过去了。苏彦琚为了不叫众人尴尬，忙又站出来打圆场，拉着几个孩子一一考校了一番。轮到苏瑾的时候，还特地想了个容易的，生怕伤了她的心，也激得老夫人再次发怒。　　　　老夫人最不耐烦他问这些，一家人，见面了非得弄得跟夫子学生一般，太没意思。只是她也没有出声阻止，毕竟他儿子可怜，除了这些话，也没有别的能说得了。只等他问够了，方才插了一句嘴：“你这去青州主持乡试，一路上可都还顺利？”　　　　“都还顺利。”说起这个，苏彦琚却想到了一桩事来。他朝着杨氏使了个眼色，杨氏会意，立刻起身，对众人道，“时辰也不早了，我看咱们也都该回去了。”　　　　兰姨娘也知道苏彦琚有话要和老夫人说，自觉地领着苏芷回去了，领走时，还欲言又止地朝着苏彦琚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这媚眼是抛给瞎子看了，苏彦琚心里存着事儿，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老夫人见人走要走了，又对着苏瑾道：“你先回去，等晚上再过来，咱们一块儿用晚膳。厨房里做了你喜欢的醋鱼，你可别嫌弃路远，就这几步都不肯走。”　　　　“祖母，我是那么懒得人吗？”苏瑾无奈地椅子上起来，朝着两人福了一下，随着众人一道儿走了。　　　　一行五个，杨氏和苏珉走在前头，兰姨娘和苏芷走在后头。谁也没有注意到，最后面还有一个人。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看着前头亲昵融洽的母子俩，苏瑾还是觉得心凉凉的。　　　　说起这个，又要牵扯出许多不清不楚的陈年往事了。　　　　苏家在京城，亦算是名门望族了，自开朝便已有族人入仕，中间甚至有族人官拜丞相，一时风头无两。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十六年前，苏家被卷入一场贪污案，无辜受了牵连，苏老太爷被剥去了官职，敛去家财，贬为白身。族人惶恐，各寻去路，只剩下苏家本家这几口人还苦苦撑着。后来眼见着实在撑不住，无奈之下，一家人才回了扬州祖宅。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苏家还没出过凤凰。　　　　苏老太爷身子原就不好，途中几经颠簸，没多久便去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叫苏家人都有些心灰意冷。恰在此时，本地富商杨家却看上了苏家大郎的前途，当即伸以援手，不仅安顿了苏家人，还资助苏彦琚进学科考。　　　　苏彦琚感念杨家出手相助，出了孝后，便娶了杨家幼女，也就是如今的杨氏。苏彦琚本就有才气，蛰伏了几年，终是一飞冲天，高中进士，殿试之上更是被点为探花。　　　　当今爱惜苏彦琚文采，对当年的贪污案也一直觉得蹊跷，半月后，又差人重新翻案，果真将苏家的罪名洗刷干净，还了苏家一个清白。　　　　这后头的事儿，则又得牵扯到兰姨娘了。兰姨娘姓姜，原是官家女，姜家与苏家素来有交，当年也牵扯到了此案当中。苏家一门，只保全了兰姨娘这么一个血脉。　　　　即便如今旧案重查，姜家也如苏家一般，洗刷了清白，可故去的人却回不来了。兰姨娘一介孤女，无处可去，最后只得拿着信物投奔了苏家。　　　　之后的事儿，便又落入俗套了，本是官家女出身的姜姑娘，无意外地变成了府上的兰姨娘。　　　　杨氏视兰姨娘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恨她迟迟没有子嗣傍身，斗起来也没甚底气。也不知是什么缘分，斗来斗去，最后杨氏并兰姨娘，竟都在同一年里怀了身孕，前后只隔了一个月。　　　　不过后来杨氏早产，苏瑾早了两个月落地。这一早产，不仅叫苏瑾生出来就病弱，还坏了杨氏的身子。　　　　杨氏对苏瑾的心结，正是这时候种下的。后来苏瑾渐渐大了，却处处被一个庶出的妹妹压过一头，杨氏便是教得再细心，仍是扳不过一回。　　　　日子久了，她也寒了心，且兰姨娘生得儿子，又次次戳在杨氏心上，杨氏再看苏瑾，便也觉得可有可无了。后来还是老夫人看不过，将苏瑾接回身边，亲自养着，怜她不为生母所喜，关心备至，事无巨细。　　　　这些年，杨氏也一直在调养身子，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盼来了一个儿子，如珠如宝地带着，一生的希望都押在他身上。　　　　有时候苏瑾会暗暗替苏珉捏一把汗，幸好杨氏从来没有指望过她，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