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前头忽然瞥见一人影。 苏瑾抬起头,便看到方才还在和兰姨娘一道儿说话的苏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跟前了。而兰姨娘,亦在不远处候着。 “姐姐。”苏芷唤了一声。 苏瑾扯了扯嘴角:“又是过来说大道理的?” 那李眉心,一贯和苏芷玩得好,有段时间甚至还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看着颇为腻歪。今儿李眉心遭了自己的乌鸦嘴,苏芷过来质问也不足为奇。 苏芷摇了摇头:“眉心为人爽朗,快人快语的,没什么坏心。可是今儿这事,她也有错。我又怎么会责怪姐姐呢。” 苏瑾静静地等着她说下文。 苏芷看着苏瑾,仿佛失了神,许久之后,才道:“我昨儿做了个梦,久久不能忘怀,所以来姐姐这儿排解排解。” 苏瑾没说话,可是苏芷也不用她回答,继续道:“梦里,真的与现在大不相同。”她又看了苏芷一眼,笑道,“当然,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姐姐竟然成了,皇后娘娘?我还去宫里求姐姐来着,可惜了,姐姐没理我……长乐宫的地,可真是不好跪啊……” 苏瑾打量了苏芷一眼,刻意拦着她,莫不就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梦? 这人该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幸好她不爱读书。 “真是神神叨叨的。”不再理会她的胡说八道,苏瑾甩了甩袖子就走了。 只不过,苏瑾还是觉得苏芷太敢想了。托了她们母女俩的福,她如今这名声,别说什么皇后娘娘了,有没有人要还都是个问题。 自己这乌鸦嘴,虽说被说得天花乱坠,可大部分还是别人瞎诌的。不说什么灵什么不灵,单说灵的情况,还得当真那个人的面说。苏瑾已经过了该蠢的年纪,当着别人的面口没遮拦,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 今日除外。 至于她这乌鸦嘴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的,这苏瑾就不知道了。反正自她记事儿开始,这张嘴就挺灵的了。可惜,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起初也没有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儿,即便知道了,可那些无一不是苏瑾身边亲近的人,谁不愿意将这件事捅出来,坏了她的名声。幼年无知,别人不说,苏瑾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奇怪,反而引以为豪来着。后来不知怎么,这事竟被兰姨娘发现了。苏瑾对着兰姨娘耿耿于怀,正是因为她当年那个“无心之举”,把这事当着众人的面挑开了。自此,苏瑾才知道,这乌鸦嘴,并不是什么好事。 虽说那日老夫人发了怒,罚兰姨娘跪了半月祠堂,免了一年的月例。可即便如此,苏瑾的名声,依旧坏了。 亲近的人觉得这没什么,又因为怕伤了苏瑾的心,从来都不主动提。可外人不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将这事当作个笑料看。且又因为顾忌着这笑料是真的,那些官家妇人,从来都不许家里的孩子和苏瑾玩到一块。 托了这个乌鸦嘴的福,苏瑾长这么大,竟然没交到一个同年岁的手帕交。 想想都心酸。 那头的苏芷看着前头的主仆三人渐行渐远,中间的那个,便是背影,也能瞧出一股子恣意。 苏芷冷冷地抿了抿嘴角,她委实不知道,如今的苏瑾到底还有什么好张狂的。前世今生,那个高高在上的、能掌控她生死的苏瑾,终于被她踩到了脚下。 死后重生,这是苏芷从来都没有奢望过的,然而这样的奇闻怪谈,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起初苏芷也绝望过,只要一想到会重复上一辈子的噩梦,她便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要醒来。 她与苏瑾,幼年便不睦。府里只有两个姑娘,苏瑾是嫡出,她是庶出;苏瑾天资过人,她则平平无奇,远不能及;苏瑾交好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嫡女,而她,出身不显,少有人会看得上。 后来姨娘托爹爹给她定了婚事,对方是安阳侯世子,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她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能够在苏瑾面前硬气一回,可她哪里想到,安阳侯府之于她,才是真正的炼狱…… 再后来,她亲自进宫,求到了苏瑾头上。那是她第一次对着苏瑾低头,可结果呢,她这个好姐姐,就那么目下无尘地看着她,看着她去死。 重生回来后,有那么几次,苏芷甚至想过亲手了结苏瑾,然后再了结自己。可很快她便发现,这辈子与上辈子,终究还是不同的。 譬如苏瑾。她还是那个她,相貌性格分毫不差,一样的乖张又讨人厌。只是老天仿佛跟这辈子的苏瑾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一般,或者,应该说上辈子的苏瑾将自己两辈子的气运都用完了,这辈子,落得个难产而生,生母不喜的地步。 还不止如此,自她回来之后,有了前头二十多年的记忆,人前显得日渐聪慧,不久后更是得了个神童的称谓。反观苏瑾,杨氏逼的她越紧,她便越发得不中用,隐隐有些自暴自弃的倾向,上辈子的聪慧机警,像是全都喂了狗。五岁那年,更是被姨娘戳破,从此得了个乌鸦嘴的名声,为人不喜。 她戏耍那个年幼的苏瑾,如同戏耍猴子一般,从来也没有失手过。即便如今苏瑾长大了,心眼也多了,可与上辈子的苏瑾比起来,终究是差了一大截。 这样的苏瑾,已经完全没了威胁。可因着上辈子输的太惨,心有余悸,苏芷每每遇上苏瑾的时候,总还是下意识地锋芒相向,没了再别人面前的温润平和。 她浴火重生,涅槃而来,为的,可不仅仅是将苏瑾踩到泥里,而是要将她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地打入地狱!前世苏瑾所拥有的一切,这辈子都将属于她。而她所遭受的种种痛苦和羞辱,则要千百陪地还给苏瑾。 这是苏瑾欠她的。 苏芷想得太入神,脸上便显出了几分狰狞。兰姨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这情况,赶紧挥退了周遭的丫鬟,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这是想到谁了,气成这样?” “没有谁,女儿只是觉得姐姐有些欺人太甚。”苏芷说得轻松了几分。 “你同她置气做什么,那不过是个没什么教养的丫头罢了。”到底还顾忌着这是外头,即便身边都是自己的人,兰姨娘也说得小心,暗暗压低了声音。 可不是没教养呢,有一个商户出身的娘,又不学无术,哪里能和她的芷儿比。更何况,连她那个亲娘,都不想要她了,若不是有老夫人照看着,还不知道活成什么可怜虫的样子呢。 “你可不能和她闹到一块儿去。有这个时间琢磨她,还不如好好跟着先生学音律。对了,你这阵子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去见你先生了,怎么回事?”兰姨娘记得,才刚拜师的那会儿,女儿最喜欢去她先生那儿,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去观中待着,她也是愿意的。 可眼见着还没过两年,这劲头却越变越小了。 “你那位先生可是名满京都的大才女,你可不能因为自己小有所成便骄傲自负了。先生那儿,还是常去得好。我可听说,便是她收了你做弟子,想要跟着她学的贵女仍不在少数。” 苏芷脸上多了些僵硬,只是掩饰地好,转眼便又换了一张从容不迫的脸。 “姨娘放心,我过些日子便去看望先生。” “嗯,你有这个心才最好。”兰姨娘见女儿听进去了,自然放心。这女儿聪慧,从小到大都没有让她费过神,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便是她这一辈子屈于妾室,也心甘情愿了。 母女二人相携,亲亲密密地往兰芳院走去,一样的窈窕身段,一样的弱柳扶风。 …… 苏瑾这边,也早就回了院子。 才坐下歇着,还没喝上一口热茶,便听到外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小丫头妙珠梳着双丫髻,穿着和灵犀嘉言差不多的衣裳,手里捏着一封信,不紧不慢地赶了过来。 “姑娘,”妙珠将手上的信交给苏瑾,“这是玉和书铺的掌柜送来的,差人务必交到姑娘手上。” 顿了顿,妙珠又交代道:“这是这个月的第三封了,姑娘好歹看看吧,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苏瑾喝茶的手一滞,半天才将那信封拆了,抖了抖,将纸张展开,凭着一目十行的本事,眨眼睛就将信给看了一遍。虽然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内容,可真正看到了,苏瑾还是觉得心头烦燥。 她倒是想继续画,可是灵感没了,拿什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