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是,他们也就只有这个了。” 寡言少语的人通常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吐露心声,这果真不假。 窗户未关,风从外面吹进来,撩动了窗帘;在拂过桌面的时候,纸张发出轻微的响动,我手指一动,压住了差点被掀起的纸张一角。 有人进了大门,门自动关上的瞬间发出了较重的声响。 那个人在楼下呼唤:“我回来了!” 然后是伊恩的声音:“西里斯,今天的工作结束得挺早的啊。” 西里斯大约回答了一句什么,伴随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我默默地听着他们的靠近,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继续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坐在我对面的本杰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本杰明站起身,离开了茶厅,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本在靠近的两个人被本杰明拦截,接着是渐渐走远的步伐和三个人交谈的声音,直到阿福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这样倒是挺像一个大家庭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已经习惯的眨眼和呼吸,像个坏习惯似的,伪装成人类的那些举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我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进行着清浅的呼吸。 可是这样能得到什么呢? 对我理清这本日记毫无裨益。 恼人的风再次吹拂在脸上,窗帘哗哗作响。 终于,我皱着眉头压着心烦,放下本杰明用照片打印出来的日记纸页,用订书机压住,权当书签。 我起身走到窗户边,像脑子短路一样,我怔了怔:爱丽丝眺望窗边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 “莉莉呢?”忽然谁在发问,我回过神来。 人对自己的名字总是最敏感的,除非她意识不到这是她的名字。 也许我的父母保留了女孩们的名字,是他们最为仁慈的行为了——但那和我没什么关系,除非所有的“莉莉”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个——那才该让我担心呢。 不,其实真到那个时候…… 依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关上窗户,离开了窗边,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西里斯?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这么早下班吧。”我上下地打量,“刚才是你在找我?” “是我,没错。刚才我只是告诉你,你的锦鲤已经通过检测了,你可以选择销毁它们或是亲自实验一下。” “锦鲤?”我用了半秒反应他在说什么,“哦,我都快忘记这个事情了。你的选项里居然没有C,放生它们——难道检测的结果不太理想吗?” “检测是结果是:那种‘罕见’的夏佐是它们的饲料,它们长期吃着这玩意儿——也许我们可以命名它们为‘夏佐鱼’?”西里斯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我猜那个池塘附近长满了夏佐,我再猜它们和夏佐有一样的‘疗效’。” “‘疗效’先不提——当时我还真的认真观察过,水面和池塘周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植物。”我回忆着,“现在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要真说鱼能吃到,必然不会是人投喂的——难道夏佐是生长在池塘里?” “那可能就是在池塘里啊。”西里斯坐在沙发上,没个正行,看来这么一段日子过去之后,上班时假扮正经满满的本杰明,仍然会让他适应不良,以至于到了家里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有意识地变成另外一个人是很困难的,也许他该试试我父母用过的那种办法? 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开始你们说你们花园里的夏佐是长在地上的?” “不记得我们说过与否了,但是它确实是长在土地上的没错。说到这个,莉莉,给你补充一个小小的生物知识……”西里斯坐直上身,似乎是开启了“教授”模式,对解释他知道的知识倒是很感兴趣,“植物在半水状态下培养,叫水上叶;不能在水里正常生长的,种到水族箱或是别的什么类似的东西里面后,水上叶会烂掉,长出适合在水中生长的水中叶。并非所有苔藓都是土生的,这是事实,但是正常情况下,一种苔藓不会有好几种生长环境——比如,同时是水生的和树生的。可是现在,我们发现夏佐很可能是土生加水生——既然这种苔藓不在‘人类的百科’中出现,大概夏佐和正常苔藓不一样,兼有多种属性也未必不可能。” 我静静地听完,给出我自己的想法:“这么听来,我倒觉得本身它只有一种属性,然而被人为地、有意识地培养出了好几种——‘适应性进化’需要时间,长生种多得是;而至于猎人,他们应该都有足够的耐心,一代一代完成这个‘生物计划’?” “没错,莉莉,你说的,的确是有可能性的。那现在你要怎么做?要尝尝鱼吗?”西里斯伸直手臂在空中做出“切”的姿势,指尖正对着茶几上的鱼缸,“要知道我可是一直给你留着几条的——我知道你总想试试夏佐的‘威力’,可是直接吃苔藓的感觉多糟糕呀,说不定尝尝鱼肉的味道倒还不错?” 我犹豫着,毕竟我知道现在的自己真要吃个人类食物,会是个什么鬼味道。 一直沉默在一边的本杰明忽然出声:“如果不愿意自己尝试的话,找人来试试怎么样?” 我们三个人看了过去,坐在本杰明旁边的伊恩感受到了我们的眼风,默默地往后缩了一点儿。 本杰明当然注意到了,轻轻拍了拍伊恩的肩膀,解释道:“不,不是你,伊恩……” 伊恩夸张地松了一大口气:“谢谢你们开恩——我都快习惯这样的思维模式了。” 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伊恩一眼,伊恩平静而温和的褐色眼睛如常地回视我:“阿福需要我,我先离开一下。” 他果断地溜了。 我们三(目送):…… 小小的插曲过后,本杰明转回注意力,看着我接着说:“如果你没忘记的话,莉莉,我们在教堂还有两个小朋友呢。” 对啊! 我挑挑眉。 ——差点把他们给忘了。 “不过你和西里斯很有辨识度,我又是个‘哑女’……” “啧,莉莉啊,你在我们这儿得慢慢习惯,做事情并不总是需要亲力亲为。”西里斯俯身敲了敲鱼缸,看到鱼儿被惊吓到、往另一边儿逃窜,西里斯露出恶劣的笑容,“待在有‘传承’的家族好处不多,‘总有办法匿名差使别人去办事儿’——好巧不巧的,就是其中一个。” 我:……是什么遮住了我的眼睛? 本杰明清清嗓子,对我扬眉,沉默地表示同意。 “那么谁去?”西里斯敲着鱼缸,鱼儿再次游到另一边,他可恶的手指便到另一边继续敲着——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我和本杰明沉默,西里斯发现没声音,疑惑地抬头,却发现我们俩都看着他。 西里斯:…… 西里斯夸张地叹气:“好吧,现在看起来,我确实是一个闲不下来的命。照片呢?” “没有。”我靠在沙发背上,伸了一个懒腰——这种多余的姿势总是能让我放松下来,“本杰明呢?你有吗?” “卧室里,书架上,《长生种长篇故事集》里面夹着。”本杰明若有似无地叹气,直接对西里斯说,“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好吧,两位大人,小的去叫人帮忙,OK?”西里斯很是惆怅,站起身来,“走了,别太想我。” 等西里斯抓着外套闪人,空气变得沉默下来。 我盯着鱼缸里的锦鲤:那本日记里,没出现“夏佐”这个人和苔藓的事情——按道理说,我被同一个人认错两次,足以说明夏佐和我很像这个事实了;并且,这又是在这片地域发生的事情,我父母应该不会放过她的才对。 可是夏佐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日记里呢? 之前发生过的“错认”事件说明,我和夏佐年龄很接近,也就是说,应该都比爱丽丝年幼十岁左右;爱丽丝的身体状况,需要随时照看,她是离不开旁人的监管的,我父母显然没有心思抽身,所以只可能夏佐也在那个木楼里被“洗脑”了才对。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她怎么会不在日记主人的监视范围呢?日记里没有提到她是为什么呢?难道夏佐不是由我父母抓走的吗? 本杰明才问出他一早就想问的问题:“莉莉,那个日记的主人你认识对吧?” “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如何。”我撇撇嘴角,“都是过去的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听起来是段很长的故事。”本杰明笑了笑,“你看起来似乎很烦心,如果你想把那些往事讲给谁听的话,我乐意当听众,也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我半真半假地说着,端起了鱼缸,“我能把它们养在你们花园里吗?” 也许是我话题转得太快,本杰明很明显地愣了愣,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他也随我站起身,接过我手上的鱼缸,包容且体谅地看着我:“莉莉,只要你愿意——随时。” 我听到了话外之音,却没有过度反应,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学舌道:“好啊——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