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远方还有大片连绵飘逸的红霞。风景煞是好看,夕阳耐不住黑夜的侵蚀,墨色一片一片的渲染天际。 景谦要背小弟回房,景益心里正是不愿意。二哥就这样背着他回他的东阁,一路上,阖府上下不就都知道徐家小爷又挨了打,太丢面子了!故此,景益挣扎地打着颤坚持着要站起来,自己慢慢走回去。景益就没想到上午景谦差年叔奉家法时,今日二爷要动家法不就是全府皆知的事吗?当时只想着怕,却没想到这是如此掉面子的事。景谦没想到小弟会挣扎,见他忍痛的模样,隔着衣衫,打在背上说:“乱动什么?” 景益连走了好几步,裤子卡在那里,行动十分不便,衣衫和伤势摩擦,景益只觉得纠心的疼。正在此时,门口一阵脚步,步履疾快。来者是郭平,见书房中有灯光亮起,知道二爷在房中,在门外候着说道:“郭平求见。” 景谦快走两步开了门,郭平刚准备说什么,见到景益在屋内,顿了顿,凑近景谦,附耳在侧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请您去一趟。”景益看郭平与二哥动作,只道是宫中有事不想让他知道,也就侧身不闻。景谦思索片刻,在郭平耳边说了几句。景益心想,这样正好不用哥哥送我回去,却不料郭平得了吩咐转身就走,都不多看一眼。景益身后一抽一抽的疼,可怜巴巴地看着景谦,景谦叹了一口气,奇快出手,在景益意想不到之际被点了点穴道,景谦双手接住景益瘫倒下的身子,扛起来,就往景益的的屋子走去。 景益趴在床上,衣服褪得只剩中衣,身后盖了一张毯子。他悠悠转醒,趴着气血不畅,咳了几声,看见暖黄的烛光,又看见一身白色素衣的影子慢慢靠近。仰起头,却牵动身后的伤,“嘶”地一声,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身后。发现下面仅盖了个毯子,轻轻搭在身上。白色素衣的正是念念嫂子,念念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景益啊的一声顾不住疼,掀了旁边的杯子盖在身上,捂住身体,手肘撑起身子,叫道:“嫂子。” 念念见他没有发烧,安了心神。侧头笑问:“你是冷吗?” 景益眨眨眼说:“不冷啊。” 念念捂嘴轻笑,露出小孩子似的揶揄模样问道:“那你怎么这么急着盖这么厚的被子?”景益低头看了看自己扯过来的被子,脸害羞地变的煞红,不好意思地说:“是有点冷。”念念笑起来,眉眼弯弯,不再逗他,一边转身从桌上拿了碗莲子粥,一边说道:“你哥哥有些事要去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现在都入夜了,你饿不饿?”说着拿起矮凳搬过去,准备喂景益吃粥。 景益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还是手肘撑起身体,他多谢嫂子的体贴。但他现在实在很犹豫。上午二哥暗示说要下午要行家法,中午在大哥那餐实在是食不知味,没吃多少就没有胃口了。现在闻到了莲子粥的香味,确实想吃,但是二哥有规矩,禁止在床榻上吃东西。景益小时候,那时候还住在定国公府,练武累到不行,没有力气起身吃饭。大哥体贴他,命人把吃食都搬到床边,正巧被景谦碰到,不仅饭没有吃成,反倒受了二哥一顿教训,那顿教训当真长记性,大哥在旁边拦着都没有拦住,景益再也不敢在床上吃食了。 景益趴下,他现在身后疼的如同撕裂般的疼,一想到要起床穿上裤子,再香的莲子粥也没有精力起来吃了。于是怏怏地对嫂子说:“嫂嫂,益儿不想吃。”平常要是挨了打都是二哥在身边照顾,念念也不知道景谦有这个规矩,问道:“是疼得紧吗?多少吃一点。”景益把头埋在枕头上,摇摇头。 念念怕他疼得不行,想着陪他说会话转移一下注意力,问道:“这次和厉川师父出去,遇到了什么案子啊?”景益抬起头想了想说:“我们这次查的案子是一个大规模邪教巫蛊致人丧命的案子。师父本来没准备让我去的,深入南境,许多地方还是尚未开化的村落,要深入抓住他们十分困难...”景益说起来滔滔不绝,说话说得带劲,身上都觉得清爽不少。这个说辞在心里练习了好多遍了。前几年随着师父江湖游历时,每个地方都要跟二哥说清楚一方水土、一地风俗。景益以为这次回来二哥也要问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跟哥哥汇报,先解决汉王的事,就把他打趴下了。 念念握着碗,一脸向往地听着,景益心想不说给哥哥听,给嫂嫂解解乏也是好的。 景益正讲的津津有味,话还没说完,一阵敲门,话音而止。念念将手中的莲子粥放在床沿边,连忙去开门。景谦一身寒意的站在外面,仿佛夜间的寒气全披在他身上,英气的眉毛配上肃穆的眉眼让人不禁有点胆寒。景益侧头看过去,叫了一声“哥哥。”景谦微笑的点点头,目中寒气散了大半,目光看向念念的时候一瞬间又变得柔情许多。念念也是微笑以待说道:“放心,小弟没发烧。”走近屋内,想看看伤势如何,却见床沿上摆着碗莲子粥。 景益大惊,撑起手肘来慌忙的解释道:“我没有吃,我,我....”念念听小弟的话语中都带了颤音,说道,“是,小弟还没有进食。我刚刚放这里的。”景益也不管身后的伤,连忙点点头。景谦面色柔和,让景益放心许多,端起莲子粥,又看看念念,知道一向弟弟自从小时候得了教训,不敢犯规矩。长大后受罚都是自己照料,念念可能不知道规矩,心疼他刚挨了打,想让他在床上吃。于是向念念解释道:“我之前不许他在榻上吃东西,小孩子,不能惯。”念念恍然大悟。景谦端起来,莲子粥放了也有一会儿了,瓷碗上温存的热气也散了,景谦觉得有些凉了,刚要递给念念,念念便伸手要了过去说道:“我去热热。” 景谦随着念念关了房门,拿起剪子挑了一下房间四处昏暗的烛灯,房间变得明亮起来。拿起柜子里的白瓷瓶,走到景益床边。见景益裹了个厚被子,诧异地问道:“你这么冷吗?”景谦今日手下没留情,足足六十板子还有之前挨的许多藤条,生怕景益晚上发烧发热。景益自幼练武,身子底子自然比旁人好些,要是他觉得冷,只怕多是伤势引起身体发烫。 景益掀开被子说:“没有,不冷,只是刚刚嫂子在这里,我....”景益说得结巴,景谦却被小弟逗笑了,小弟不知何时长成大人了。 景谦很少如此咧开嘴笑,景益看着兄长这般发自内心的笑不禁觉得奇怪。不过马上心里开心,起码证明二哥消气了。景益要掀开景益身后的毯子,景益却突然说道:“哥哥,我想喝水~”景益忙起身,去圆桌倒了杯水,拿着茶壶和杯子走过来。景益接过杯子猛喝了几口,刚刚跟嫂嫂说话说得兴起,现在正是渴了。景谦擦擦沿着杯子漏下来的几滴水,往景益身上一抹语气埋怨地说道:“多大了!还漏?” 景益喝了水,在趴回去,身上有些紧张。他心里也有些害怕二哥上药,毕竟板子打下来,肉下留有肿块,二哥用活血化瘀的药要将肿块揉散。药都是好药,伤药中的圣品,中间还配有磨好的珍珠粉以防留疤,但是药再好止不住疼啊。景益的身子慢慢往床里头移,景谦将药油倒在手心,两手焐热,才覆在景益的伤处。景益不禁往前一颤,头顶到床框。景谦不理他,下面的肿块要是不揉开伤势不易好。这种钝伤只能一点一点耐心的揉开。 “你知道刚才为兄去哪里吗?”景谦突然问道。景益听到哥哥的问题,刚要回答,一声呼痛声叫唤出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景谦面目表情,手边动作不停,动作轻柔,经量按在肿块周围,让弟弟少受些苦,盯着小弟的头发,说:“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叫我过去一趟。”景益十分厌恶纪纲,特别是去年听说纪纲在锦衣卫卫所中学那秦朝的奸臣指鹿为马的事,想看周围是否有人质疑他,景益心中更加鄙夷如此小人。更有甚者,听瞻基说,有一次纪纲闯东宫府邸,对瞻基也是十分不客气。 “下午问你话时,你说汉王欲要如何,我止住了你,你可知为何。”景谦问道。 景益头抵着床框,觉得身后钝痛连连,只道是兄长还要教训,回话说:“兄长要益儿知晓不可说无根据的话。”景谦手上动作顿了顿,为弟弟的懂事深感欣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府里有锦衣卫盯梢。”景益吃了一惊,连忙转身看向身后的哥哥。景谦淡然地说了一句:“趴好。” “皇上连哥哥都不信吗?”景益问道。景谦反手一巴掌盖在景益背上,虽然不疼,但算是提醒。喝道:“又说什么,胡说八道。” 然后语气渐渐平缓道:“首先,君上对臣子的信任是臣子自己挣来,不是什么人君上都会相信的。其次,不可如此武断地对君上猜疑,不仅是君上,对周围的人皆是如此。为人适度而行,信任和猜疑都不是无端的,皆是因果相扣。还有,祸从口出的道理不记得吗?”说到这里,景谦加重了力道,景益呜呼了两声,忍不住咬上了枕头。景谦没有放过他,继续加重了力道,按压着皮肤陷下去,肿块从指间划走才算是推出效果。 景谦又是威胁道:“以后在外面,想说什么三思后再开口。说错什么话,得罪什么人,你自己掂量着办。”景谦又倒了许多药,房间里散发这浓郁的药酒气味。景益一心想着抵住痛意,一时忘记回答。景谦双手盖上景益双臀,一边揉伤一边说:“今天就已经听到有三次该打的掌嘴的地方了,事不过三,以后再犯,为兄真的不给你面子了。”景益听得分明,身子不禁往里缩了一下,景益张嘴呼吸,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小声唤道:“哥哥,哥”说着手欲伸到身后,被景谦隔壁挡了回来,景益继续说道:“哥哥轻,轻一点。” 景谦放缓了动作,景益侧着头,脸靠在枕头上,默默地喘气。听到兄长小声说道:“锦衣卫耳目众多,其实汉王的事,锦衣卫查的七七八八了,昨日汉王送你玉狮的事,他们自然知晓。汉王专门在宫中送你玉狮,你竟然还接了。玉狮预示这什么,官至太傅,摆明了泼你一身脏水让你避无可避。且不论大明律中如何规定,且说这个寓意你就接不得。谁可以左右官员调动大事?好好想想!”景益听着哥哥的话,惊出一声冷汗,不禁打了个颤,不知是哥哥手下更加轻了,还是如何,景益竟感觉不到刚才那般的痛意,然后是心揪起来,顿时凉了全身。 “纪大人找我去也是问了送信之事,我只说没有此事。没有送家书这事。若是以后问你,此事也是从来没有发生。汉王世子去长亭送你是因为小时候有交集,他告诉你一些去南方要注意的事宜,从来没有送信一说。你可记清楚了?”景谦问道。 景益连忙点头,想了一会转头偷眼望向哥哥。哥哥神态如常,看不太出来喜怒,景谦瞧他模样问道:“怎么了,特别疼吗?得揉开了才好得快。”景益抿抿嘴,真诚地看着哥哥说:“哥哥,对不起。” 景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力很推了一下,说道:“趴好。”景益“啊”地一声,马上咬住嘴唇止住叫声,乖乖趴好。景谦说道:“最后说一句,玉狮该怎么处理,你自己想清楚。要是这个都处理不好,你便也不用入朝为官了。” 敲门声适时响起,景益看向哥哥。哥哥站起去开门,景益连忙又拉上被子盖起来,脸上翻红一直红到耳朵根,景益摸摸耳朵,如临大敌。景谦接过念念手上的托盘,又和念念在门口悄然说了几句,念念便离去了,景益松了一口气。 景谦关上门,把托盘放在吃饭的桌上。托盘上有莲子粥,还有几盘简单清淡的家常小菜。入夜良久了,没有麻烦厨房的平叔平婶,这些菜都是念念按照景益的口味做的。景益想吃东西,闻着就觉得香气扑鼻,景益舔舔嘴唇,只觉得食物的香味盖住了药酒的味道。这正是自己最爱的几样菜式。四周搜寻裤子,想要下来吃饭。 兄长走到旁边的面盆架旁,净了手,用帕子擦干净。转身见景益跪起身来找什么东西,但是行动迟缓,身上中衣正好垂下来到膝盖。 景谦问:“你在找什么?” 景益跪在床上,脸上露出委屈的模样说道:“我,我想吃东西。” 景谦拿起托盘,走到景益床边,坐在刚刚念念拿来的矮凳上,端起热乎乎的莲子粥。景益不解兄长的行为,斜着脑袋看着兄长。景谦说:“昨夜不是问兄长能不能疼你一次吗?今日便心疼你一次。”景益露齿而笑,像是个得到天大奖励的孩子。景谦挖起一勺莲子粥,吹了吹,悉心喂去说道:“有点烫。” 景益也对着勺子吹了吹,刚吃进去,食物还在嘴里,含糊的说:“谢谢哥哥。”景谦点点头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景益斜着眼睛无奈而委屈地看着哥哥,景谦又喂了一勺,点点头确认道:“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