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五岁那年,爹爹带我去买马。我与查何烈的儿子看中了同一匹马,爹爹为了帮我争到那匹马,跟查何烈打了一场。爹爹使剑,查何烈使刀。听爹爹的剑术在中原武林都是一流,但却跟查何烈只打了个平手,而且擅比查何烈更重。
“比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易醉冰冷沉稳的声音响起。
“易醉,你的骑射功夫,我当年就见识过,我自愧弗如。何况谷底狭窄,要比骑射只怕不能展开手脚。倒是当年,我与你大战之时,你那杆金枪,舞得十分华丽,我至今难忘。都中原皇帝的外号叫做金枪易醉,今晚,你我还如当年。我执刀,你拿枪,如何?”
刹那间,易醉的眼里爆出烈焰,连周围的火把都黯然失。。
我能感到他体内。而出的情感,犹如涨潮一般涌起来,通过他的目光倾泻到母亲身上。
“朕的金枪……七年前为了最爱的女人而沉江。”他的声音听上去遥远而飘忽,带着不出的苍凉与悲壮。
山谷里忽然又是一片寂静。
这时,易醉的声音突然拔高,犹如怒潮掀起欲接苍,“好,朕答应你的条件。朕已封枪七年,今便再为她拔枪一次吧!”
虽然我看不见母亲,但我能猜到她的神情。
这样勇烈的爱,没有女人能够抵制。
但是,但是……
我不由转头去看后面横绑在马背上的爹爹。
爹爹还是不曾抬头,后来,在查何烈与易醉的大战中,爹爹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
查何烈问,“以什么定输赢?”
易醉声音冷如冰川,硬如巉岩,两字以答:
“以命。”
我看见前面查何烈的背影微微一震。
这是一个疯狂的答案,一个泱泱帝国的皇帝,竟然轻许性命。
但查何烈稍稍震动之后,也豪情洋溢地高喝一声,“好,就以命!”
查何烈将我母亲交给他的心腹副将,命其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在母亲颈前。
又命令我身后的副将也把利刃横在我咽喉。
然后对易醉,“你方若有人暗中相助,你的女人和孩子即刻毙命。”
易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我,冷静地颔首,“同理,你方若有人暗助,我的弓弩手立即放箭。”
查何烈仰头看了一圈,岩石上的汉人士兵们都已经箭在弦上,滚木和垒石也随时待发。
查何烈也重重颔首,“好!易醉你果然爽快!不像汉饶皇帝,倒像我们草原上的勇士!”
查何烈这话出自本心,他不像我外公扶。扶早年流亡中原,熟读汉人书籍。查何烈对汉文化全然不通,他根本想不到,易醉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刚硬正直。
我的父皇其实是深谙权谋的,他的名声比被人称为“奸雄”的爹爹好得多。但其实,若论权谋,只怕父皇比爹爹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当易醉与查何烈定下比试规制时,查何烈不会料到,易醉将会使诈。
查何烈的人马纷纷散开,紧贴在两边岩壁下面,空出峡谷中间的场地。
押着我、母亲、爹爹的三骑,也徒了岩壁边。这时我才终于看见了母亲,泛着寒光的利刃抵在她的颈间,清晰地映出她紧张的神情,和满眼的担心。
即使这样,她依然不忘朝爹爹那里投去关怀的目光。
只是,横绑于马背的爹爹,始终垂着头。
决战开始,易醉从那边谷口,查何烈从这边谷口,同时提缰跃马,勇猛冲锋。
他们的吼声让人联想到两只猛兽相遇于山林。
易醉座下名马叫做“铜爵”。他这次出征大漠,带了两匹马备用。一匹“乌电”已经中箭而亡,这匹“铜爵”比乌电更神勇。
万千火把将场中照得明亮如昼。两骑卷起的劲气像龙卷风刮起谷地的沙尘。
查何烈高高扬起的马刀,搅动着凛冽的寒光,顺着火把的光焰,划过一道明炽的白虹,迎着易醉冲来的身影贯入。
易醉内膝夹马,身子微微伏低,握着从士兵处借来的一只银。长枪,抖动的枪尖,晃出一朵朵耀眼的枪花。
就在那道白虹快要贯入易醉前胸时,“铛”一声巨响,一团雷火爆开,查何烈的刀被易醉的长枪荡开,长枪紧接着往上一挑,直指查何烈的咽喉。
查何烈竟不去管这一枪,而是将刀势突转,横切向易醉腰部。那里是胸甲与裙甲上下片的接缝处。
易醉的枪虽快,但查何烈的刀更猛,逼得易醉不得不收枪闪躲。
易醉仰身于马上,堪堪躲过这一刀,同时双腿夹马,“铜爵”奋蹄往前冲出。
查何烈一刀落空,熟练地勒马,从后面逼上。紧接着的一刀,挟着雷霆之势,趁易醉刚从马背上立身,便向他后背砍去。
只听风声呼呼,易醉竟不躲闪,待得一刀几乎落下,突然拨转马头,手臂一抡,长枪飞速旋转,刺出了猛烈的一枪。强烈的内劲灌注下,枪尖爆出灿烂的星火。
这就是着名的“回马枪”,查何烈胸前衣襟被气劲激得四散敞开,一头细的麻花辫纷乱飞扬。
只听“察”的一声,一道血箭凭空掠起,查何烈前胸被刺破,衣襟碎裂成片,散落于夜风,露出了里面的内甲。
一般人是躲不过易醉这一枪回马绝杀的,但查何烈毕竟武功高强,身手敏捷,且内穿胸甲。他瞬间提骑后闪,坐下神驹一跃数丈,最后竟也只是伤及皮肉、血染前襟而已。
查何烈待坐骑立稳,顾不上裹创止血,带伤继续跃马杀回。
两匹马再次冲到一起,在谷底空地上纠结着打圈子,扬起一片片尘土。两柄兵器在空中不断交错,火花四溅,两道人影翻飞仰合间,不断有血雾蓬起。
易醉右胸和肩部也挨炼,鲜血顺着铠甲的缝隙不断流淌。
也不知道打到第几百回合的时候,易醉避过查何烈横扫的刀锋,提枪在手,俯在鞍上。有灵性的神驹似乎感应到主饶意图,紧贴着查何烈的马身,伏低猛蹿。
易醉趁着两马交错的瞬间,暴喝一声,“着”声音起时,袖中一连甩出七八枚尖锐的暗器,射入查何烈腹。
这一下变生意外,查何烈完全猝不及防。
暗器,一般是武林中惯用的。但是两军交战,尤其是两将在阵前交锋,极少使用这种伎俩。
易醉自从将碧霄宫收入麾下,跟着杀手们学了一手使暗器的妙眨他号为“军神”,如果能用军事解决的问题,他一般不会使上江湖手端。
但今晚为了救最爱的女人和唯一的儿子,他算是不择手段了。
就在易醉暗器打出的同时,三条影子如同夜鹰滑翔般,从我们上方的岩石飘落下来。
锐器破空之声接连响起,我眼前金光一闪,血花喷出,颈间握刀的手腕,瞬间被暗器打得筋断骨折、血肉飞溅,我的喉头一松,大刀“哐当”坠地。
这人被打中手腕的同时,肩、胸、头颈也中了暗器。飞跃而下的碧霄宫杀手一脚将其踢飞,跨坐于我身后,拉起缰绳,策马带我飞速驰往谷口。
这都是易醉事先布置好的,所有人都在专心看场中惊心动魄的比武,我们三骑又紧贴石壁而立,所以埋伏在岩石上的杀手们才能得逞。
三名杀手瞬间杀人夺马,分别带着我、娘亲、爹爹,迅猛地冲出谷地。
易醉也紧随着我们驰出。
在我们的身后,箭矢齐发,将追上来的查何烈余部纷纷射落。
我们刚奔到谷口,背后腾起轰然巨响,震荡得地动山摇。
我惊怖回头,从杀手的腋下缝隙望去,只见石垒擂木滚滚而下,仿佛山洪爆发,瞬间湮没了整片谷地,卷起的烟尘高达百丈,直蔽夜空。
这一刻,我心中忽然对易醉升起深深的佩服。尽管我不喜欢他,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智勇双绝。能够在那样的危境中,将我们一家三口解救出来。
我那时还不知道,易醉的盖世雄略,是在经历千艰万难之后,磨砺出来的。
少年时刚直率性的他,被兰氏暗害得九死一生,双腿残废。所以后来才懂得了权谋,懂得了韬晦。
他这次谈判之所以算无遗策,也是因为七年前,他遭遇过一次人质谈牛也是他最爱的这个女人,但那次他失败了,没有将她带回。惨痛的教训让他有了今晚的成功。
气焰嚣张的查何烈及其余部,就这样全军覆没,片甲不留。
谷外黑压压的骑兵,见他们的皇上平安逃出,振臂发出齐声的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