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醉当时使的声东击西之计,将大营扎在与麦琪山相望的另一座山下,不时地来向高君琰挑战。另一边却自率一支精锐,绕道从麦琪山背后奇袭。
中伏之后,他从巴诺峡逃亡,只带残余的十几骑,路上遇到好心的牧民给指了路,所以只几就回到正面战场的大营。
舒雅和高君琰为了不惊动查何烈,选择夜里来访。
易醉知道他们的来意,也就不曾大张旗鼓地迎接。
舒雅夫妇驰到离大营还有几丈地的时候,看见营寨辕门站着一位高瘦的黑衣人,像一把利剑镶嵌于背后的千帐营火。
舒雅下马奔过去,亲热地喊道,“壁宿,是你么?”
壁宿神情未有多大改变,依然是冷冷的杀手风格,但眼底悄然泛起几道柔波。
这次易醉出征,已经隐居江湖的易羽得知,特意给他派来几个碧霄宫的杀手,作为他的随身护卫。
其中壁宿是碧霄宫二十八个杀手里,与易醉最贴心的一个。当年舒雅被易醉驱逐,就是壁宿将她送到南楚。所以,碧霄宫的杀手里,舒雅最熟悉的也是壁宿。
她与壁宿并肩入营,边走边问,“羽还好吗?”
壁宿淡淡,“宫主和夫人都很好。”
“宫主和夫人?”舒雅微微讶异。
壁宿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来,碧霄宫主与易羽成婚之后,让易羽任碧霄宫主,自己退居为宫主夫人。一代江湖女魔头,完全成了相夫教子的贤内助。易醉让冷百合把药方给了碧儿,碧儿的容貌也有所修复。
听易羽和碧儿过得这样和美,舒雅也很高兴。当年与易羽的一段婚姻,是在兰氏策划下的两国联姻,典型的政治婚姻。虽然易羽对她是真爱,但她对易羽,完完全全是被感动,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情存在。现在听前夫找到真爱,过得幸福,舒雅真心为他高兴。
舒雅与壁宿边走边谈,高君琰反而被抛在后面,他默默看着妻子的背影,一种不出的阴郁爬上心头。
走到最巨大最明亮的御帐,壁宿突然站住,对舒雅夫妇,皇帝了,要先单独见舒雅,请高君琰在帐外等候。
高君琰张了张嘴,想要什么,舒雅过来抓住了夫君的手,低低的声音含满温柔的深情,“你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吧。夏郎,你放心,我是你的妻子,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忘记。”
高君琰看看壁宿,清冷的杀手目光阴寒地盯着他。高君琰最多跟他打个平手,何况又是在易醉的大营中,看来自己不让步是不行了。
而且对于高君琰来,没有什么比晖儿更重要,只要易醉愿意帮他救儿子,他可以做出让步,他可以忍受屈辱。
高君琰对妻子点点头,营帐灯光映照中,他的目光充满了信任。
舒雅转身要进帐,他拉住她的手却不放开,舒雅被迫往回两步,转头看着夫君。
他紧紧锁住她的眼眸,用眼神无声地对她:媚烟,不要辜负我,不可以辜负我……
舒雅忽然觉得眼里涌起一丝酸楚。
她猛地转过头去,挣脱了夫君的手。
看见她走进大帐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许多年前。
那年,楚月从南楚逃归。他带着舒雅去迎接,舒雅看见他与楚月久别重逢的场景,一气之下策马狂奔而去。
晚上,他在宫里大排盛宴,可是迟迟不见舒雅回宫。
他很担心她,就让最心腹的内侍总管龚如海去城门等她。
那晚,六宫齐聚,灯火辉煌,满殿都是他的妃嫔。
三十七妃,丽影芳姿,柳嫣花媚。
另外还有一个唧唧喳喳、八面玲珑的楚月。
可是当舒雅走进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是惊艳,什么是举世无匹。
她刚刚纵马驰骋回来,发髻散乱,一缕缕秀发散落在脸颊边,鬓边沾着草叶,脖颈里一道道汗迹。郁金黄的大裙摆连衣裙,镂花织锦的长筒皮靴。
这样走进来,宛如大漠的烈风扑面而来。
满殿优雅高贵、衣饰华丽、妆容精致的淑女,都生生成了她的陪衬。
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一晚她走进殿中的形象,一直还深深地烙刻在他心底。不管风霜雪雨,不管杀伐一世,都永远不会忘记。
记忆深处的那个形象,与此时此刻她走进大帐的形象,在摇曳的烛影里重叠了。
今晚也是一个盛夏之夜,她也是穿着大摆裙、高筒靴。
高挑,苗条,美艳。
她已经快要三十三岁,但是容颜风采一如当年。
那双紫。的眸子,宛如燃烧的紫。火焰,一直灼进他的心底,燃起了此生埋藏最深的爱与痛。
舒雅……
吾爱……
我来带你走,我是为你才远征大漠。
跟我走,好吗?
跟我走,好吗!
当帐帘在身后落下,舒雅差不多在瞬间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
仿佛一座火山就在自己面前爆发,仿佛一道水坝在自己面前崩塌,汹涌的洪流滚滚而来,瞬间就将自己淹没至顶,根本无从抵御。
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落入了他的怀抱,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气息,将她密密地包裹。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她的魂魄夺去。
辰……
七年了,这一别有七年。
七年前,最后一次是激烈的争吵。
他暴怒地将她摔在床上,甩门而去。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头顶上传来灼热的感觉,一滴,两滴,仿佛火星,要将她的头顶灼出一个个洞来。
她微微仰头,便滴落在额头上。
是他的眼泪。
什么也不,一动也不动。
只有泪水,大滴大滴地不断落在她的头顶、额头,顺着她的鼻梁,咸涩的味道激得她一阵阵颤栗。
帐外另一个男人在焦躁地踱步,走来走去。
高君琰在帐外十几步远处等候,厚厚的皮帐透出摇曳的灯火,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高君琰竖着耳朵试图听到什么,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令人心里发虚。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痛楚,从骨髓深处蔓延。
尽管来之前,妻子刚刚向他剖明心迹。她六年前就知道真相,但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刚才进帐之前,妻子也曾经坚定而深情地表明心意。
但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恐慌,竟觉得那座安静得不正常的御帐,正无形地涌出某种让他崩溃与绝望的力量。
高君琰想大声地喊“媚烟”,但他没樱虽然他感到恐惧,但他还是决定要等候。
他要等候她的抉择。
不管他当初是怎样得到她的,不管他当初是怎样破坏了一对深爱的恋人。这七年来,他用无微不至的爱意呵护她,爱她的父亲像爱自己的父亲,爱她的儿子像爱亲生的儿子。
他想等等看,这七年的夫妻情,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不信他用了七年,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还留不住她。
在他焦灼地苦苦等候的同时,帐内那致命的久久未曾结束。
这是她曾经用整个生命去爱的男人呵。
“舒雅……跟我走。”许久,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发出声音,“我是来带你走的。”
辰……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更低沉了,带着一缕缕的沙哑。
这些话语,在他心中翻滚过千万遍,在他的梦中呼唤过千万次。因为埋得太深,因为饱含着最压抑的爱情,一旦出来,就格外深沉,深沉到喑哑。
他发出的每个声音,都让她心灵激起一阵难忍的剧痛。
但她抬起头,坚定地告诉他,“不,辰,我不能跟你走。因为我是别饶妻子。我和他举行的是疏勒饶婚礼,以最锋利的刀刃,互相切开了血管,让我们血液流入酒杯,然后夫妻两人一道喝下去。如此郑重的宣誓,我不能违背。”
易醉依然没有因为她这段话,而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你知道当年的事了?”他问。
当他接待使者,听舒雅与高君琰要一同来见他,他就猜到,高君琰大概已经把当年的事坦白了。高君琰最怕的就是舒雅与他见面,但为了救儿子,看来也是豁出去了。
“我六年前就知道了。我偶遇娄宿,是他告诉我的。”
她既没有办法抬头,也没有办法挣脱。
他沉默了良久。这几年与他有来往的碧霄宫杀手里,没有娄宿。所以,他也以为她不知道。
六年前就知道,却还是留在高君琰身边了。
那么,她的意思,他懂得了。
她是选择另一个男人了。
可是,这选择,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不能给的一些东西,那个男人能给,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