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语城目不转睛的盯着江予辰濒临破碎的模样。
这个男人用冷白细腻的双手死死的捂住流淌着血泪的眼眸,压抑的颤抖似乎能牵动每一根发丝与之一同悲伤。
何语城没有什么好规劝的,江予辰身上的过往早已超出了他存活的范围,他只得掏出衣襟里泛黄泛旧的丝帕,借着温凉的茶水浸湿,悄悄的推在江予辰的身前。
盘坐在佛像之下的白宁,哀默的俊容被跟前的篝火映的明灭不定,从未这般感受过寒冷的他,有些无力的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跳动的火光将斗篷上银色的莲纹辉映的仿佛顷刻间拥有了生命,一朵朵明灭肃穆的莲花,像极了那个男人倔强不屈的风骨。
自从江予辰借着白宁的业火自焚了之后,那半朵被他拼尽全力挽救而下的残破神魂就彻底成了自己割舍不下的命中之重。
没有了江予辰的存在,白宁一个人待在清冷的昆仑墟,终日守在那截他消失过的玉阶前。
有时候他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痴痴呆呆的望着远处的云海与白雪,有时候会偏头俯视着江予辰曾坐过的那一方之地,时常一望就是数不清的星夜轮转,实在想的肝肠寸断,他就伸出手来,摸一摸那个地方,好像还能感觉得出对方身上那不多的温度似的。
兜兜转转的近千万年,白宁终于找到了自己存活的意义,可他天生怨戾难除,无形的使命让他肆意翻搅着三界的平静。虽然任性,但只要江予辰在其身边,他就可以安静下来,尝试着去做一个能够自控的同类。
白宁自鸿蒙诞出的那一刻,就没有人教会他该如何表达,就算他游走了三界多年,从形形色色的神,人,魔的身上学到了诸多疑惑不解的东西,但他始终觉得暴力才是解决问题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而今望着空空如也的身侧,白宁才开始感到后悔,也许他就该软下自己的俊戾,不这么步步紧逼,或许就不会断了他与江予辰之间的退路。
日日在失去的悲戚里沉沦,白宁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走在昆仑墟的各个角落里。
幽魂一样的一抹瘦消背影,忽明忽暗的与风雪融为一体,他走过人迹罕至的霜羽林,踏过白雪堆积的冰封圣湖,立在梵莲枯萎的九万重玉阶之前,抬头仰望着群巅之上,那一座万古不变的肃白神殿。
这些时日,他虽然不厌其烦的踏遍了昆仑墟的所有角落,却刻意的躲避着玉山,哪怕是不得已走到了近前,也只是默默的望上一眼,卑微,极哀,懊悔,愤恨,思之如狂,痛不欲生等等复杂而又强烈的情愫轮番纠缠在心头,让他不堪心里的重负仓皇而逃。
可当自己再一次立在这座高峰的山脚下,那些翻江倒海的东西却通通不见了踪影,他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心里那个位份极重的人已经随风消散,再也不会来困束住他的手脚。
没有一刻的多想,甚至都没有一瞬的迟疑,白宁迈步从第一节玉阶上踏起,缓慢而富有规律的一步一步的渡了上去。
九万重玉阶,一步一步登上去耗费了白宁整整七日的光景,他之所以没有动用神力,只为了能再好好看一看这几万年都没能仔细看过的风景。
铅粉堆叠,银花簌簌,玉阶两旁摇曳生姿的梵莲已经随着主人的陨灭而枯萎,只留下枯黄的一点儿焦蕊,手指一捧就碎了。
白宁一步一步的将这些萧瑟与衰败镌刻进脑海里,带着满心的涩苦登上了玉山大殿。
寂白的殿宇还跟江予辰在世之时一样,穹隆侵天,霜霞满壁,通体玉白没有一丝瑕疵的杂色。
白宁立在台阶上,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久久失神。曾经他夜夜踏着风雪而来,都能从这扇尚未阖严的门缝里瞧见江予辰执卷研读的侧影,炽白的灵灯发出明亮而不灼眼的冷光,轻柔的抚触着这殿中的每一方置物。
每一次来,白宁都在心底思腹好了问题与说辞,或者带上一壶琼浆,两个人或是秉烛夜谈,或是对月浅饮,或者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静静的独坐一处,耳听着殿外呼号的风雪。
如今白宁站在此处,手中空无一物,心无一片安宁,就这么鬼使神差的催促着他迈步前行,活像一具被暴力扯碎的人偶,空洞洞的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随着殿门的缓缓洞开,白宁抬手撑起一簇橙红色的若火,温暖的橘色火光显然跟这座肃冷的大殿极不相符,兀自燃烧的火焰始终映不暖这片无人之境。
白宁生硬的迈步而入,殿内光明整洁,并无一丝尘埃,地上明可鉴人的玉砖投射着白宁略微扭曲的身影,随着每一步的行进而变换着诡谲的形状。
白宁紧盯着地上的影子而走,大概走了能有三十几步,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与他的影子骤然重叠了。
一瞬间的心惊肉跳,白宁有些狼狈的低紧了头颅,只见他死死的盯着那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好半晌才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掌心的火焰随着宿主的情绪而波动,明明灭灭的,像极了白宁此刻动荡不安的心脏。
他始终不敢抬起头,去向上望那么一眼,仅管他的心里已经完全认出了影子的主人是谁,可他哪里还有胆量,去亵渎他死后的庄严。
长久的静默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神祗揉捻的不堪重负,于是他缓缓的屈跪在地面上,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有什么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连带着将那个孤傲的身影一并扭曲了。
白宁极力的露出一抹微笑,仅管那笑掺杂着悲坳的哭相,可他还是拼尽全力的笑着,直到最后,他已经可以从喉咙口发出丧心病狂的狞笑。
“我没输!”他咯咯的笑道:“靖无月他完了,而你却还在我怀中,我是最后的赢家!”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哎呀!”白宁兀自的摇了摇头,然后扬起脖颈,满不在乎的仰视着莲座之上,江予辰凛冽庄严的玉像。
当双眸乍一对上那高大的玉像的时候,白宁就知道自己输得很是彻底。
这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出自靖无月之手,只有一个人深深的眷恋另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在无尽的思念里将对方的一颦一笑都描绘入心,才能一刀一刀的还原出那个人生前的音容笑貌。
白宁自问对江予辰情根深种,却时常会淡忘他身上的细枝末节,只有再一次相见,才会联想起那些在脑海里笼统的往事。
可是靖无月却不一样,每一次相见,都是他探索江予辰的契机,大到錧发穿衣,小到眼梢眉角的细微表情,都是靖无月弥足珍贵的珍宝。
他的世界,可以没有烈酒繁花,可以没有征战与杀戮,却独独不能没有江予辰凭栏听雪的侧影。
白宁出离的愤怒,又出离的委屈,他哭笑不得的对着玉像说道:“就因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你就爱上了他?你怎知我就不会为你而做呢?你怎么就能忍心辜负我呢!”
冰冷的玉像毫无生气的目视着前方,这让白宁无法从它的身上汲取到半分温暖。
他这辈子无亲无故,怨戾难除,心中唯一一簇向着光明而盛开的花,就是淡雅如莲的江予辰。
他自问为了这个男人做的已然足够好,收敛自己的脾性,退下残暴的铠甲,在一群蝇营狗苟间强颜欢笑。
他是谁呀!他可是主宰三界生罚的主裁者,区区尔等腌臜何时入得了他的眉眼,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昧着本心为了江予辰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