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辰摇摇晃晃的挺立在被血气晕染的轮回台,空荡荡的背后,是两界夹缝里恍若飓风般的广邈清气。
巫宁一介主神的傀儡,手中的兵刃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只得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抵挡在江予辰的身前,厉声说道:“您还想再造杀孽吗?”
闻此喝问,望着江予辰眷恋深情的白宁,倏尔就冷透了脸色,他最是厌恶在自己说话的时候有些东西擅作主张的喧宾夺主,于是他抬步向着二人的跟前挺进,很是不悦的说道:“整座昆仑墟都是我的,这其中,也包括你们两个。”
“众神推举您为主神,并不是为了将自己归顺为您的私有物。”巫宁偏了偏头,侧目望了望背后的江予辰,旋急对着白宁说道:“主神,收手吧!虚辰神君,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您了。”
白宁隔着血气靡靡的云雾,对着垂眸不语的江予辰说道:“不反抗,这才叫听话。”
江予辰强忍着骨血里灼热的不适,抬起朦胧而空洞的凤眸,遥遥的对望了过来,一张脸清白似冰,他开了口,却带着无尽的憎恶与悲凉,“要不杀了我,要不放了我,我是不想再跟你回去了。”
曾经,白宁用尽了办法才撬开了江予辰心脏冰封的一角,得来了携手天涯的约定。
而今,他依旧未曾改变对这个男人的半分情义,可对方,却实实在在的摈弃了自己。
“我说过的,只要你顺从了我,我就放过这些苟延残喘的东西。”白宁恍神的说道。
“可你没有做到!”江予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你说过只要我安心的待在你的身边,你就放过靖无月,我做到了,而你,却没有遵守诺言。”
“这不怪我呀!”白宁淡笑道:“这百余年,我是一点儿都没有去找过他的麻烦,反到是他自己,执念噬心,弃正入魔,我昆仑十巫皆惨死于他的不忆剑下。你好好望望这血云翻涌的苦寒之地,哪一片云霞之上,没沾染到他靖无月的肮脏。”
“够了!”江予辰缓缓的向后倒退了两步,一脸心死的望着他,“就算血染昆仑的是他靖无月,可逼他入绝境的那双手,却是你的。”
霎时间,嫉妒的沸血无情上涌,将白宁的灵魂熬成戾煞,淬成鸩毒,他大声喊道:“你就算是再怎么偏袒他,那个废物都已经不存在了。从今往后,你再是恶心我,也没有办法离开我半步。”
巫宁还想再说些什么,规劝住主神的愤怒,然而盛怒之下的白宁焉有理智,他本就是火系灵元的法身,做不到淡然如水,心若冰清。
只见白宁的一声令下,数不尽的魔化凶兽自四面八方向着残破的二人攻来,云海之上浊雾滔滔,怒吼侵天。
江予辰望着这恍若巨浪拍岸的走狗,一双靡恹多日的凤眸倏尔流淌过一丝清明。
终于到了剑戟相向的这一刻,再多的不忍与愧疚都在此刻化为了了断的悲戚。
千万年不曾动过佩剑的江予辰,蓦地将流年化现在手,于是丑陋对上俊戾,腥臭对上芬芳。
白宁操使着凶兽围攻,自己却立在一旁信心十足的作壁上观,偶尔见江予辰被利爪撕破了血肉,会露出恼恨与畅快两种矛盾的神态,他其实很想上前去护住这个负隅顽抗的男人,尤其是在他露出那幅忍受不住蹙起眉宇的样子。
破碎,隐忍,绝艳,还透着一丝丝倔强与不甘。
白宁欣赏着江予辰的脆弱,看着他被寒芒映透的眉眼,看着他仙衣染血的唯美。
江予辰分割了半数魂魄,在加上长久的折磨与忍辱,整个人好似在血海里飘摇的芙蕖。而巫宁位份低微,修为本就差强人意,是以没了白宁傀儡之术的加持,这个倔强的神官简直是凶兽磨牙的靶子。
杀光一批,又源源不断的从云海深处翻涌出另一批,巫宁不是这些泯灭神志的畜生的对手,他节节败退,腹背受敌,胸口被利爪掏挖的白骨森森。
江予辰知道今日,他们两个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他本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却不想这个孤勇的神祗就此与他陪葬。
于是在逼退了近前的凶兽之后,江予辰反手将流年剑抛给了六神无主的巫宁,高声对他说道:“走,不要管我。”
巫宁抬手接剑,“唰”的一片寒光闪现,掀飞了跟前目眦欲裂的凶兽,“那您呢?”巫宁满脸担忧的说道:“我不可能放任您遭他毒手啊!”
“我走不了了,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去帮我赎罪。”江予辰背对着巫宁而战,眼眶薄红,心死成灰。
可就在巫宁还想在搏一搏的时候,白宁却抬手挥退了群情激昂的凶兽,他目光阴寒,遥望着单薄的巫宁说道:“背叛我的下场,就是死无全尸。”
顿时一阵若火灼穿苍穹,江予辰只觉得眼前的空气都扭曲成了火焰的颜色,紧接着背后就传来了一声骨肉碎裂的闷响。
江予辰慌忙转身,只见白宁竟一击毙命,徒手掏出了巫宁的心脏,于是那个身份低微,却侠肝义胆的神官,身躯竟好似成了一张被灼焚的帛画般,以胸口为中心逐渐猩红碳化。
那张苍白而又不屈的脸,堆满了不可置信的疼痛,他就像一叶从苍穹飘零而下的纸鸢落下了飓风哭嚎的轮回台。
这一刻,江予辰的眼前是那片挥之不去的万里业火,哭嚎的冤魂堆砌在焦土遍地的废墟之上,残风刮不尽,细雨填不满,到处都是火焰的跳动。
不知何时,龇牙的凶兽消退的干干净净,血气翻涌的轮回台,彻底被白宁操控的烈火淬烧成了炙热的炼狱。
白宁修长的指间满是流动着灵元的鲜血,他像抛着一件玩物般上下掂量着那颗心脏,满目阴沉的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下场,太便宜他了。”
江予辰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仿佛一具失了牵引线的木偶。
轮回台边绞杀的飓风拂飞着白宁的衣袂与长发,他紧攥着那颗心脏,一步一步的渡到江予辰的身前,执起他冰凉的双手,将那颗温热的心脏虔诚献上。
随后,他伏下高大的身躯,将纤薄的嘴唇凑到江予辰莹白的耳旁,暧昧且残忍的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千万要收好啊!”
手中黏腻的触感,多少唤回了江予辰零星的神志,可他也只能转动下眼珠,将视线向下,望着那团重若千金的血肉。
又一个神明因他而死,还死的这般悲惨与绝望。
这片裁决的轮回台,曾是多少犯下重责的神明最后的归宿。
剥离神格,贬为凡人,生生世世永受那轮回之苦。
而此时,最大的罪人却能安然无恙的凝视着这片葬身之地。
这里本该是他的归处,却让成千上万的良善替自己填补了这千刀万剐的重罚。
轮回台下,累累白骨,茫茫昆仑,心无安处!
重新回到彼岸云台的江予辰,再也没有了喘息的机会,白宁似乎终日无事可做,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个日渐枯萎的男人。
一整日里,白宁作画,研书,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失神的江予辰看。
他们两个,再也没有了静心闲谈的可能,稍有倏忽,江予辰便拖着铁索逃离赤焰兽的视线,于是淬骨焚魂的刑罚便灼烧着整座大殿。
这个绝艳的男人在接连的焚烧之下,已经没有多少生命可以耗费了,他不能原谅自己的偷生殃及了整座昆仑,也无法原谅白宁裹在深情之下的恶毒报复,他一心求死,想要彻底断了这命轨里的勾连。
可白宁机关算尽,要的就是两个人的天长地久,他怎么会允许这个男人赴死呢?
放下手中的书卷,白宁呡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对着空洞的江予辰说道:“如果觉得无趣,我可以带你去殿外走走。”
江予辰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依旧盯着近前的一片玉砖,空濛的似失了魂魄。
白宁对他这个样子早已习以为常,于是他起身上榻,坐在江予辰的身旁,心情甚好的说道:“还在生气,我上次弄疼了你?虽然上次你答应了我的心之所想,可那都不是你心甘情愿的。”
撩起他的一缕发丝把玩在手,白宁柔情婉转的凝视着江予辰惨白的面容,“我向来不喜欢强迫一个心里没有我的人,你看,我上次不也是小惩大诫,而没有真正的占有你吗?”
在紧要关头,抽身自如的白宁,就像闲野溜鹰的猎人,他喜欢掌控一切,占据主导,却又不想拔了猎鹰的翅膀让它失了自由的野心。
他要的,是全心全意,心甘情愿,而不是忍辱负重,终天之恨。
白宁喋喋不休的在其耳畔讲述着他对江予辰的放纵与深情,全然不顾这个男人恶心至极的惕憟。
江予辰足裸处被锁链束缚的伤口深可见骨,白宁心疼着他的自虐,遂弯腰执起他的脚,端在掌心抚摸,“你说你,执拗什么呢?到头来受伤的总是自己,这些伤口,看着都让我心疼。”
说完,白宁将右手覆盖在漆黑的锁链上,一道火光流淌而过,坚不可摧的囚锁霎时便崩开脱落。
“我带你去看看全新的昆仑墟,这段时日,我将这里扫撒整理了一番,当初你我二人见到的是什么样,此时就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