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宁,我总以为你良心未泯,会是个比归墟之主更加清正的主神。”江予辰凝视着他,失望的摇了摇头,“可现在看来,你不比那个暴君好在哪。”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了解我。”白宁从榻上退了下来,立在床前,边整理着衣襟边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为神又如何,真正能做到冥心净土的,没有一个。”
江予辰失落的凝望着他一时无言,良久,只得偏过头去,羽睫轻颤的目视着近前模糊的纱幔。
他说的何尝不对呢?
在昆仑大劫之前,那个风急雪骤的夜晚,独守玉山之巅的江予辰被赫然出现在窗外的残袍和尚惊的打翻了手边的琉璃莲盏。
当初佛祖亲自送他入昆仑之时,应鉴释之求,抹去了他在须弥界的记忆,是以当这个如父如兄的同门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江予辰依旧没有记起他。
此时的鉴释早已经推演出昆仑大劫,于是他顶着独闯结界的强烈反噬,也要撑着一副残魂的模样来到师弟的窗前,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阻止江予辰的再一世陨灭。
那个寒冷的夜晚,江予辰没有体恤这个僧人的衣衫单薄,肌骨破损,只是端坐在神殿内光可鉴人的玉座之上,冷冷的聆听着他的苦心规劝,似乎他们两个曾有过数不清这样秉烛夜谈的时候,而每一次这个面冷心慈的僧人都要自己冷眼放手,事不关己。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私心与慈爱,哪怕这个世道就此天翻地覆,也断没有他江予辰的命来的重要。
于是在洋洋洒洒的听完了前世今生之后,江予辰面无表情的阖上了被风雪浸染的轩窗,彻底隔绝了那颗越发躁动的心脏。
其实从一开始,他是想过去平息这场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灾难的,可是鉴释带来的真相总是对他有所保留,只是让他离白宁远远的,最好是两人之间只有君臣之道,恪守礼法本分。
江予辰对待白宁,除了过命的知己之情,并无半分越举的暧昧之意。
可往往越是他洁身自傲,旁人却偷偷怀揣了不该有的心思。
于是在一己私心的无声推演下,暗潮汹涌的恨绵延无尽的扎根在了茫茫的昆仑墟。
自此,这神圣的玉山,就彻底成了困束他江予辰的牢笼,他以为自己的成全,能换得这方净土的重归本质,却不想他一日不死,这盘根错节的恨就永远也不会消失。
每一个神明都带着私心而来,每一片白雪都映着血光的殷红,江予辰站在玉山之巅,遥望着云海里翻涌的血气,彻底慌乱了,深深的自责凿穿了他的躯骨,他在殷红的雪精之中濡湿了凤眸,任凭腥甜的朔风刺痛他的血肉。
他疯了一般狂奔下陡峭的寒川料壁,想要在杀戮酝酿之初就终结掉这些因己的恶果。
可他恰恰是忘记了,深不可测,淡笑不语的白宁,才是那个摧毁众生的关键。
江予辰终是掉进了白宁精心编织的阴谋里,这座昆仑墟,也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此后的百余年,江予辰每日都要忍受着来自白宁的羞辱,有时候是言语挑衅,有时候是肢体触碰,若某一日他心血来潮,又会执着利针染着颜料,在他的身上刺下一枚又一枚暧昧的印记。
若是这样折辱在白宁的手中能消除掉他的余恨,江予辰咬紧牙关也就忍了,终归他都是要死的,若能就此将这些恩恩怨怨都断了个干净,也不枉他苟活至今。
可是命运却偏偏与他作对,什么爱与恨,都绵延冗长的没有尽头。
忽一段时日里,白宁没有进过彼岸云台,江予辰难得清静的能浅眠片刻,可也就是在这一日,他与白宁之间的情分再也回不去了。
白宁用傀儡之法控制的巫宁本是一名从东海逃劫于此的低阶神官,曾奉归墟之主的命令洒扫灵巫宫,后因归墟动荡而出逃自寒地昆仑。
因着他常年覆面,谨小慎微,所见过的神明不多,所以白宁很是轻易的就得了手,以傀儡之法强行封禁了他的意识,制成了监视靖无月的第二双眼睛。
可以说这名小神官全程见证过白宁的龌龊与残忍,见识过这个表面刚正不阿,慈悲为怀的主神,在另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是又是怎样的一副恶毒心肠。
就在白宁与靖无月鏖战结束的第二日,巫宁偶然得了契机闯进了彼岸云台,因着白宁被不忆剑褫夺了半数修为,内心扭曲的又将仅余追随的神众屠戮泄愤,整个仙体也受了颇重的伤,终日窝在西华殿里苟延残喘的将养伤口,是以傀儡共生之术暂时失去了效用。
幡然醒悟的巫宁不忍再造孽障,便想破了白宁的神海,彻底绝了他重生的退路,却不想这一次深入,竟让他撞见了被困在榻上的虚辰神君。
巫宁这个人,江予辰只在靖无月的描述里肖想过,此时当这个站在殿中仓惶灰炝的神祗秉明来意的时候,就连一项自若的江予辰都忍不住开始惕憟恐惧,满脸失望的聆听着白宁所犯下的累累恶行。
江予辰从未像此刻这般恼恨过自己当年救他的决定,如果当初他任由这只灭世的神凤在昆仑墟散掉他暴虐的魂魄,是不是今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们不曾在圣湖重逢,是不是就没有昆仑的神迹现世?
如果没有昆仑墟,是不是这些神祗就能继续存活在九重天,行驶着命轨赋予他们的职责?
如果没有自己,或者是白宁,那心有热忱的靖无月是不是就不会因为他的算计而为自己裂魂,从而心性大变血染昆仑?
一切的一切都因自己而起,江予辰甚至都不敢望向玉璧上自己扭曲的倒影,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就是个挑起战端的祸头。
江予辰望着视死如归的巫宁,突然暖心的笑了,这个虚弱的男人虽然神阶低微,却胜在大义凛然,明知自己不是主神的对手,仍能豁出一条命去,拨乱反正。
于是自责的江予辰决定独自手刃掉作孽的白宁,他先是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二,连同靖无月送于他的那一半魂魄都交给了巫宁,恳请他下界找到靖无月,还清自己亏欠他的深情。
“那你呢?”巫宁捧着重若千金的两丛魂魄,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江予辰望了望脚上缠绕的锁链,苦笑道:“我出不去的,一旦我离开了这里,白宁势必会发觉,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在成为主神傀儡的这些年,巫宁多少还是能猜到这个虚辰神君在他们两位神祗之间扮演着如何珍重的角色,他本该就此逃走,不去管这些勾深的爱恨情仇,可当江予辰颓恹的俊容里缓缓的浮上一抹屈辱与极哀的时候,他真的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的苟且偷生。
于是这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低阶小神,就这般勇者无畏的抵抗着赤焰兽燃起的业火,拖着虚弱的江予辰冲出了彼岸云台。
时隔百余年,重新站在昆仑墟星河辉映的云海之上,江予辰看到的,是残垣断壁,是血海浮魂,是天下缟素,是山川作冢。
无上清气浩渺的昆仑,浊气滔滔,黑白颠倒,放眼望去,没有一处是曾有过生命的样子。
这里,俨然已经是待不下去了,巫宁只能半托半扶的揽着江予辰往轮回台跑去,可就在深一脚浅一脚的半途中,便被紧随而来的白宁堵在了血气靡靡的雪原上。
仙衣胜雪的白宁,携着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凶兽,向着他们两个闲适而近,胸前的霜玉淬着若火愤怒的橙光。
“过来!”白宁立在嚎哭的深渊跟前,抬起修长的手臂对着江予辰招了招,柔声唤道。
君子临风的俊美透着浓沉的眷恋与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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