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世回2(1 / 2)仙不忆流年首页

听到何语城这般说,江予辰望着盒子的心境便越发开始忐忑。

岚音是谁啊?就算他现在记忆有损,但是那个睚眦必报,狡黠恣睢的小姑娘,却永远都不会在他的眼前消失。

何语城盯着江予辰的踌躇半晌,才伸手盖住了那只溢散着浊气的盒子,他说:“师兄如果不想看,那我便替你先收着,待你什么时候做好了准备,我在拿给你便是。”

说着,他白皙的手指便抓住盒子的边缘,缓缓的向着自己的方位拖去。

“等等!”江予辰出言唤住了他。

“师兄现在想看?”

江予辰没有快速的回答他,反而是死死的盯着那个被捂的严严实实的盒子,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的说道:“嗯!”

何语城又将那只盒子推了回来,然后自顾自的喝起跟前的杯中酒。

靖无月在江予辰走后,便开始抓紧赶工,将手里剩余的材料都裱成了一盏一盏红彤彤的莲灯,没了他那刁钻的审美作祟,这些手到擒来的莲灯也越发的在他的眼中完美了起来。

心里装着甜蜜,做起事的速度就快了许多,偌大的一片池塘,除了横陈在冰面上的莲灯,剩余的都被靖无月摆放在了礁石上,或挂在了树梢上。放眼望去,橘黄色的烛火躲在红色的莲瓣里随风摇曳,将周围的景物辉映的影影绰绰的,别有一番被星辉点缀的空濛。

做好了这一切,靖无月便抱臂倚靠在距离主门最近的一方岩石上,脸上挂着希冀的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截晦暗的石板路,守着江予辰归家的身影。

而恢复了大半的狐精,此时正拖着它蓬松的三条尾巴在屋脊与游廊间跳来跳去,不时的发出呖湫的鸣叫,似乎很是兴奋。

冯仙藻唯恐它的欢脱绞了这神祗的兴致,便尾随在狐精的背后,诚惶诚恐小声的呵斥着。

靖无月心情甚好,没有理会这两个畜生的吵闹,只是时不时的望着那火红的一团跳跃在檐瓦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狞笑。

江予辰将手覆盖在那只冰冷的盒子上,试了几次都没有勇气彻底将其打开,反倒是反复的施力让他的手背爆出数道狰狞的青筋。

就在他决定放弃,将这只冰冷的物件就此推开的时候,那漆盒的盖子却突然松动,紧接着随着他手指离开的无形撩擦蓦地弹开了。

随着盒子的骤然开启,何语城见到了曾经在落枫阁窥视过的奇景。

只见那只其貌不扬的盒子竟从开启的缝隙里争先恐后的爆散出一阵耀眼的流萤,点点银芒似星河滚烫,似皎月华光,仿佛天地间所有悬浮的萤芒都汇聚在了此处,稠密熠熠的灼人眼眶。

而在江予辰的眼中,透过那些流萤望见的竟是半朵莲花形状的透明魂魄,就这般孤独的横陈在这方狭小的盒子里,圣洁而孤清。

无数的银芒从莲魂的身上爆散出来,簇拥在江予辰的身旁,顽皮而热烈,似乎等待了千万年的故人就在眼前,让它们忍不住想要亲近环抱。

越是目视着这半朵莲魂,江予辰就越是没来由的感到心口一阵撕扯般的疼痛,随即脑袋里就像塞满了浸水的棉絮似的,堵塞的寸寸血脉恍若爆裂。

眼前的流萤越是密集,江予辰的视线就越是模糊,他有些承受不住的想要阖上那盛殓着魂魄的盖子,却不想慌乱之间手掌竟按压住了那半朵脆弱的莲魂。

于是四散的流萤成涡流状被莲魂尽数吸纳,然后那朵洁白的魂魄便奇迹般的消失在了江予辰的掌下。

何语城:“”

就在何语城目瞪口呆的当口,眼前的江师兄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的江予辰,竟比以往更加的孤冷,肃穆,周身萦绕着一层光而不耀的清气华光,就连他身披的白袍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之下渡上了一层皎月般的银辉,而那服帖在背后的墨发更长,就连眉梢眼角间的妩媚与哀愁都被尽数抹去,换上了只有在神像上才会见到的肃正明透,气势磅礴。

何语城知道江予辰不同于凡人,却不想他的真身竟然是堕下凡尘的神祗。

因着神魂归位,江予辰的神格突显,他的额心若隐若现着一枚银色的莲花状神印,而以云间酒馆为中心,方圆几十里刹那梵莲遍地,大量的无上清气自莲蕊里蒸腾出来,将裹束皇城多日之久的黑雪尽数净化。

这些透明而神圣的莲花自雪野里拔地而起,仿佛神迹抚摸大地,原野嚎叫的妖魔被至纯的清气激荡的尸骨无存,于残风中化为一捧云烟徐徐飘散。

青云宫下,两军厮杀对垒,这些犹如神助的莲花霎时便解决了宋惜霜被魔军围困的局面,于是王朝军士气大振,就连阵前鼓舞士气的战鼓也擂的越发激昂。

无数的百姓自家门里惶惶走出,虔诚的跪伏在莲花的跟前,叩首朝拜,口中喃喃着神明保佑。

乍然之间魂魄归位,江予辰的脑中流转过这千万年数不清的爱恨情仇,他无暇顾及自己的转变,只得双目赤红的居坐在那,一时间无法消化掉这些拥挤在脑海里的记忆。

他是谁?

究竟是断舌自保的名门少主,还是步步生莲的虚辰神君?亦或者是翠微山上贤风雅颂的剑阁弟子,又或者是满手血腥,弑师屠门的无极叛徒?

太多的画面自眼前转换而过,有困苦的,温馨的,激昂的,无奈的!

他看到苍梧之渊前业火穿心的悲壮,看到无上昆仑尸殍遍野的惨烈,看到九州四海群魔乱舞的晦暗,看到正邪对立那一张张包藏祸心,自私虚伪的丑恶嘴脸。

每一世的轮回,他的眼前都悬浮着靖无月那张骄傲自负的脸,有时他是慵懒的,明媚的,有时他又是忧郁的,颓丧的,但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汹涌的浊气取代了他身上为神的荣耀,将他阴晴不定的面容隔绝在尸山血海的背后,时不时的展唇露出一抹勾深血腥的狞笑,手中的长剑兀自滴溅着浑浊不堪的污血。

江予辰在记忆的旋涡中死死的攥紧了双拳,随着情绪的波动,这个男人身上的肃杀之气便越发浓重,只见他紧紧的阖着那双凌厉的凤目,面露痛苦与愤怒。

何语城望着他这般压抑的模样,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若眼前之人还是凡身之躯,他也不会这般踌躇不前,可他现在已是神格加身,亦不是尔等焉敢亵渎的存在。

这时掌柜的携着店伙计从柜台里跪趴了出来,对着垂眸不语的江予辰接连叩首,激动的语无伦次。

“老天开眼呀!今个神明降世,竟然进了我这方寸之地,实乃祖上庇佑,天不亡我啊!”

“是,是,是!”店伙计以头杵地,磕的砰砰响,“祖坟冒青烟,冒青烟啦!”

耳听着身旁百姓的叩首,江予辰越发的心烦焦怒,只见他豁然睁开双眼,凤眸凌厉阴狠的望向那两个忙着叩首的店家,眼角一滴不堪重负的血泪顺势滑落,滴溅在了洁白的雾销上。

“江予辰你?”何语城虽然关心他此时的状况,但也绝没对他掉以轻心,是以他不动神色的将残义化现在手,有些戒备的望着江予辰。

许是颅内的剧烈疼痛绞的他心烦意乱,江予辰盯人的凤眸又戾又狠,只见他抬手对着何语城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霎时便有一股无形的气力狠狠的攥住了对方的脖颈,然后他厉声呵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讳?”

刹那间呼吸困难,何语城被迫吊在半空,艰难的说道:“江师兄我是何语城你的同门师弟!”

这一刻的江予辰再一次不认识了他,也可以说他谁都不认识了,他现在只有满腔的愤怒与委屈急需发泄,不管眼前是谁,哪怕是他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幸免。

何语城的修为虽然不及江予辰,但若从他掌下逃脱还是焉有胜算的,可是此时的江予辰神格加身,六亲不认,手下的力道堪比阎罗索命,箍的何语城脸色发白,眼珠暴凸。

手中的残义因不堪宿主的受制而爆散着青黄不接的灵流,阵阵将死的嗡鸣回响在空寂的酒馆里。

先前还跪地伏首的掌柜与伙计哪里会想到神明瞬息之间变成了索命厉鬼,纷纷哭嚎着连滚带爬,挪进后院里消失不见了。

“江师兄你冷静!”何语城在神力的禁锢下能感受到生命流逝的无力与不甘,可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他那双哀伤的眼眸望着毫无神志的江予辰。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柔和的佛光竟自江予辰的袖橼之中激射而出,霎时便卸尽了他暴虐的力气,紧接着江予辰便安静了下来,整个人无力的瘫坐在了凳子上。

得了松懈的何语城伏趴在桌面上狼狈喘咳,却仍不忘将残义攥在手中。

袖橼里的念珠还在微微的发散着玉质般的柔光,将这个虚弱且刚硬的男人温柔抚触。

江予辰扶着额头隐忍着颅内翻江倒海的剧痛,耳畔则响起了静林寺晨钟暮鼓的梵音。

鉴释,是你吗?

靖无月望着脚下洁白的莲朵,淡笑的面容突然多了一抹言不清的哀愁与苦涩,他最怕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可他仍希望那个寻回了记忆的男人能来赴他的死前之约。

别院里充斥着大量的纯正清气,将以邪入道的冯仙藻驱逐的痛苦不堪,只见她借着邪影的结界躲避在一处空楼里,以自身为中心源源不断的蒸腾着浊气,去抵抗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清气。

狐精已经彻底被清气净化,沦为一抹虚影溢散在角落里,再也没了生还的可能。

“想不到这人间竟有神明存在,这般强悍的修为,真不是尔等可与之比拟的。”邪影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说道。

冯仙藻魂体受损,呼吸困难,胸腔疼痛,仍不忘回嘴道:“为何只有我这般难受,您却安然无恙?”

邪影思腹了一会儿,说道:“许是老夫修为深厚,就算是神明也无法取得老夫的性命。”

冯仙藻觉得这不是修为高低的事,而是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撕扯感,似乎这具身体里有什么意志在作妖,想要将她从黎清的身体里推出去。

方圆几十里的梵莲因着江予辰的虚弱而瞬间枯萎,淡淡的玉色流萤飘荡在这片颓败的土地上,仿佛暗夜里无依无靠的萤火虫。

白宁自废墟之上抬起晦暗不明的脸颊,衣襟内的霜玉不安分的躁动发烫,他站在中原与江南交界的神庙上,遥望着焚天祭祀塔处的冲天之火,无尽的悲凉与冲动交织在一起,让他这倥侗的半生有了消失近千余年的惶遽与哀痛。

随手将积压在横梁上的疫雪震落,残破的庙宇露出一尊飞天的菩萨像。

转过身,白宁静静的凝望着香案前那一束未烧完的檀香,突然感到了彻骨的冷弥漫上了心房。

此时此刻,他急需一团能温暖身体的明火,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江予辰回首着每一世的身不由己与屈辱加身,眼角流淌的血泪似朵朵红梅初绽,傲骨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