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靖无月开始变的越发沉默,江予辰能从他点滴的举动里感知到极其压抑的情绪,他不好去规劝,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抚触对方的忧郁,只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给自己也给他一些淡去的空间。
靖无月在书楼里糊莲灯,一糊就是一整天,不知道吃饭也不知道饮水,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的做着。
铺陈在脚下的竹篾与红纸碎,仿佛一团又一团火热的杜鹃花簇拥盛开在那,虽没有迎风摇曳的婀娜,却胜在一抹恬静温婉的淡然。
江予辰没有来打扰,他便不知疲倦的在做,说不清是赌气的成分重,还是对于分别的不舍更重。
其实他应该多去守着江予辰的,毕竟多看一眼就少一眼,可他却固执的认为,不去多看那一眼,那么分别的日子就会晚一些来临。
时至今日,真相与仇恨对于满手血腥恶名难逃的靖无月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了,曾以为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是疯狂的,是惴惴不安的,是热血沸涌屠天灭地的,亦是轻狂无畏,仰天长啸的。
可真当这一日将要来临的时候,原来竟是悲伤与不舍攻占了心房,他舍不得那个不能自理的男人踽踽独行在空茫的昆仑墟,舍不得他再一次回到孤寂肃冷的玉山,去做那个漫天雪簌里孤影斜阳的一抹绝色。
他想要陪着他,守着他,无时无刻都在身旁温暖着他。
靖无月与江予辰,似乎总不被天地所容,无论在哪一世,都是江予辰先离他而去,任凭靖无月上天入地,不得追寻。
而这一世,终于换他来成全了,但是其中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也许当初江予辰在离别的前夕,就是怀揣着这种难捱的情绪在对着自己强颜欢笑。
可他终是做不到江予辰的豁达与伪装,只能龟缩在这里,不知该怎样面对。
莲灯糊了一盏又一盏,慢慢的将脚下的范围都铺陈的无处下脚,于是靖无月又坐在椅子上挑出几盏精致一些的,剩余的扬手一挥,便在浊气的侵蚀下化为了烟霭。
靖无月自从来了人间,手艺便好像留在了天界似的,再是得心应手的东西也会马有失蹄,而这失蹄的频率还挺多,于是他一边做着一边怀疑起自己的这双手,因为刚刚被他挑出来的那些莲灯,不过在他转眸的一瞬就变得奇丑无比,一种想要将其全部摧毁的戾怒又燃烧了上来。
就在这时,江予辰正提着买菜的篮子缓缓的经过书楼的门口,淡淡的向着紧闭的房门说了一句:“阿屿!我去买菜了。”
听到江予辰要出去,靖无月突然心跳的厉害,只见他快速的从满是半成品的桌面上翻过去,狂奔到门前猛的拉开门板,心慌且焦急的问道:“为什么是你去买菜?”
江予辰一袭白衣撑着油纸伞,站在满是脏污的石板路上,干净的仿佛要随风飘散。
他转过头,冷硬清消的脸上绽出一抹新月清辉般的笑容,“阿屿整日躲在这里不问世事,那便只有我去采买做饭了。”
靖无月有些看痴,但是心里却没有多少垂涎的欲念,只有惶惶不安的忐忑,他从门内走出来,抬手欲接过江予辰手中的篮子,“我去吧。”
江予辰缩了缩手,摇摇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还是我去吧!我会给你带一壶醉云间回来的。”
靖无月望了望空着的手,目光涣散的喃喃道:“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江予辰说完,便撑着伞走了,满庭的灰暗装点着这个男人冰肌雪魄的背影,肃冷的让人不忍直视。
“那你还会回来吗?”靖无月忍不住高声追问道。
江予辰立在一片枯死的紫藤架下,转过身笑道:“说什么胡话呢?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呢?”
靖无月望着他淡若芙蕖的笑,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也许这一次离开,他真的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靖无月遥望着江予辰模糊的眼睛,无不哀伤的说道:“今夜,满塘的莲花会盛开,我等你回来,一块看看!”
“好!等我。”
江予辰就这样消失在了月门的转角处,而漫天扬洒的黑雪却在这个男人愈来愈淡的气息里,越发稠密激烈了起来。
靖无月就这般失落的站在雪簌里,眼里看不清,耳中也没有半分声音,似乎这个尘世就此停止了,爱过的,恨过的,都在此刻不复存在了。
走在人迹寥落的点将大道上,江予辰孤独的仿佛暗夜里飘零的残魂,除了沿街两侧零星的灯盏,大部分的生意都已经停摆,闭门歇业的小牌子挂的比比皆是。
江予辰先是在一处菜贩子那里买了一些不甚新鲜的蔬菜,又在点心铺子里盛了几样干果糕饼,然后才顶着风雪向着云间酒馆走去。
云间酒馆坐落在内城的东面,在点将大道的最东头,那里本是个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却因连日来的暴雪而日渐凋落。
江予辰走的不快也不慢,沿途一个行人也无,望眼而去,星星点点的烛火,勾勒出一片荒凉与惨淡。
不知何时,他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痼疾撕心裂肺的喘咳。
江予辰提着菜篮子,转身走进了灯火恹恹的云间酒馆,还不等他收伞说话,居坐在窗边的何语城便出声唤住了他。
他说:“江予辰!”
只见江予辰收伞的动作蓦地一滞,随即淡漠的转过脸来,盯着这个一身红衣妖冶,又眉眼忧伤的男人看。
何语城本是借酒浇愁,一个卸尽了希望的男人,站在这处满是肮脏与阴谋的天地间,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像他这样不人不魔的异类,两界都没有他正大光明的立足之地。
于是漫无目的的何语城就游荡到了这处云间酒馆,想起了他与江予辰第一次在这里的正面交谈。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何语城小心翼翼的问道。
“”
江予辰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却觉得对方虽然有些熟悉但又很是陌生,似乎他拼命的在脑海里搜索,也翻不出这个人的半点踪迹。
他没有什么情绪的问道:“你是谁?”
“!”这次轮到何语城疑惑不解了。
自上一次在烟火林分离,他们已经整整七年没有再见过面了,一是他心存愧疚无颜面对,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的执念只是想复活自己的母亲,而江予辰却想要颠覆整座天下。
曾遥想过无数次的故人重逢,应该是相见甚欢,或者共谋大业,在不济也是个把酒闲谈,回缅当初携手屠门的壮举。却不想,竟会是对面不相识。
这位艳绝天下的江师兄,每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都透着琢磨不清的深邃,既新奇又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