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语城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平静的说道:“我叫何语城,师承无极观云晏道长,与江师兄乃是一门同宗。”
闻言,江予辰蹙起了好看的眉,转眸思腹了半晌,才将眼前这个俊雅忧郁的男人跟记忆里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师弟挂上了勾。
江予辰弯腰提起放在脚边的菜篮子,又随手将油纸伞立在了门旁的角落里,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站着,既不上前也不转身,就这么淡漠的对望着他。
到是一旁窝在柜台里打盹的店伙计长了眼力,赶忙跑过来接了江予辰手中的菜篮子,躬身向着何语城的座位旁引接着,说道:“客官您里面坐,小店有着百年赞誉的佳酿,入口绵柔,回味醇香,好喝的不得了啊!”
无端被人夺了菜篮子,江予辰平淡的面上霎时滚过一抹微怒,伸出手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这时何语城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他说道:“师兄,我们二人许久没见了,不如坐下来喝一杯,因受人之托,我也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江予辰本就对这个记忆淡薄的男人存了戒备,乍一听到受人之托,又不得不耐下警惕走到那张桌子前坐下,生人勿进的气场散的很足。
那店伙计见他坐下了,迅速的翻过一只托盘里的酒杯斟上烈酒,然后贴着笑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何语城为自己又斟了一杯,举杯对着江予辰说道:“师兄,请。”
江予辰望着他隔绝在灯火背后晦暗的那双眼,不笑的俊容多了一丝浅薄的不耐烦。
何语城见他不喝,遂自己饮下了这杯酒,转而问道:“江师兄缘何不认识我了?”
江予辰如实回答道:“伤了头,有些事记不大清了。”
何语城目视着并无撒谎痕迹的师兄,面上虽惋惜哀默,但心里却在仔细斟酌着这句话里的真假。
他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狼顾狐疑的性格,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无法让他松懈下来。
窗外的天光已然透黑,这让江予辰有些分不清现在的时辰,于是他在沉默的间隙里频频的向着屋外张望,似乎很是焦急。
“师兄,是在着急去办什么事吗?”何语城问道。
江予辰闻言,转过眼眸,回答道:“有人在等我回去。”
“哦!”何语城垂眸笑道:“师兄现在,是有了自己的家人了吗?”
“嗯。”江予辰如实回答道。
“还是师兄好啊!”何语城摸挲着粗瓷的酒杯,艳羡道:“就算你背叛了整座天下,也有人为了你,背离整个正道。哪像我,从一出生,就注定是颗弃子。”
浓郁的哀伤透过这些字语传递过来,让江予辰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湛屿这些时日的困苦。
于是他软下话语,说道:“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算是吧!”何语城说道:“争了半辈子,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诛心的笑话,所有为之付出过的努力,什么都不是。”
江予辰:“”
何语城压抑在心里的苦,一点也不比江予辰这半辈子所受的委屈少,他尚且是被正道里的腌臜逼迫成这副样子的,而他自己呢?居然是被双亲联手推上去的,没有人知道离经叛道在这个以正为本的天下是多么的人人喊打,一旦你背离了正道,那势必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平息众人的愤恨。
正与邪,阴与阳,就像权衡在利弊上一根脆弱的丝线,它总会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偏向另一方。然后正里裹着邪欲,阴的形成离不开阳的照拂。
何语城这辈子注定做不了清正廉明的好人,哪怕在儿时他无比崇敬着那些除魔卫道的仙君。
只是如今,他没有成为人人敬仰的仙君,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邪。
何语城斟了一杯又一杯,最后索性抱着酒壶猛灌,温热的酒液顺着他光洁的下巴流淌下来,滑下嶙峋而性感的喉结沾湿了领襟,灼伤了心口。
江予辰见他困苦,便执起跟前的那杯酒,默默的呡了一口,说道:“既然做都做了,后悔已是无用,旁人不珍惜你的付出,那余生便对自己好点,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先不为己,何以为它。”
一壶浊酒浇不尽离愁别苦,何语城将半生的心酸都合着眼泪流出。
“我以为,十恶不赦的魔头最是活的随心所欲,却不想被逼到邪道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本不为人知的苦累账。”
江予辰道:“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是人就有阴暗两面,想开了就好。”
江予辰忘记了前尘往事的模样,还真是颇有一番大彻大悟的道骨,只是何语城被亲情算计的太狠,一时间无法纡解掉这些真相。
两个人守着一盏烛火,半壶清酒,简短的诉说了一些这么多年分离的见闻,大部分是何语城在说,江予辰在听,偶尔横插几句,也不过是一笔带过,无足轻重。
他似乎在有意躲避着何语城的亲近,对他的谨慎与疏离还是过分的明显。
何语城絮絮叨叨了良久,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江予辰转头望了望窗外,面有焦急的说道:“我还有事,能否改日再叙?”
何语城酒馔微醺,但还没有到了浓醉不清醒的地步,他只是望着江师兄的冷漠好一会儿,才将脸上的懒散松懈了下去,正襟危坐,目如寒江。
他说:“你果然一点儿都未变,还是那个高傲自负的江师兄。”
江予辰望着他认真的面容,说道:“试探也试探够了,切入正题吧,我还有事!”
何语城莞尔一笑,道:“还真是任何小伎俩都瞒不过师兄的慧眼,是真醉还是假醉,一眼就看穿了。”
“我虽然记忆混乱,但是看人的眼睛还没瞎。说罢,你受谁人之托,要交给我什么东西?”
何语城在江予辰肃冷的视线里,自袖橼之中缓缓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四方盒子,那盒子乍一暴现在空气当中,便被丝丝缕缕的浊气缠绕其上,饶是浊气氤氲的再是浓郁也掩盖不住那里面浓烈的清正之气。
“这是什么?”江予辰惊问道。
何语城将这只盒子举在眼前,说道:“这是北冥最强的魔侯岚音让我交给你的,里面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可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癖好。”
这只盒子乍一出现在江予辰的跟前,就让他萌生了想要逃离的冲动,似乎那里面关着什么洪水猛兽,会在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撕咬自己一口。
何语城端详了盒子半晌,才稳稳当当的将它推到了江予辰的跟前,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从跟岚音交谈的话语里,品出了一些积怨的味道,我劝师兄还是考虑再三再做打算,我不确定这受人之托送去的,是祝福,还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