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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家门出了一些怪事,先是三姨娘与戏子偷情被浸了猪笼,再是五姨娘无端生病,一夜之间病若鬼魅,满头白发,双目赤红。短短半年的光景,阖府上下,死了两个少爷,六位小姐,面对鸡飞狗跳的家宅,和痛失亲子的凄怆,何湉的父亲亦是日渐衰老,门下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何湉的父亲无法,能想的办法都试了个遍,也没能扭转家宅的风水,于是便求助到了当时风评正盛的无极观。

忽一日花妖在廊下丝绣,一抬头便见到家丁正领着两个年近弱冠的少年,从游廊的另一头缓缓而来。

那二人穿着无极观标致的灰纱道袍,手端长剑没有佩戴浮尘,为首的少年五官端正,气度不凡,头戴银冠,腰挂紫金葫芦,身量比之后面的略矮,但是每行一步都透着威仪与傲慢。

后面的少年则面容俊美,衣着朴素,一行一动皆带着尊卑有序的谨慎。

前者就是无极观的首徒顾朔,也是后来的一派之长玄阳真人。

而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他毕生的死敌玄鹤真。

“顾朔当年对我一眼倾心,可我却看上了他的师弟,玄鹤真。”花妖凝望着虚空的黑暗,有些凄凉的说道。

很多恩怨,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若说当年玄鹤真的突然入门抢了顾朔的风头与尊崇,是他生平最忌惮与矛盾的事,那么何湉对那人的怦然倾心就成了推他执刀的手。

顾朔在玄鹤真入门以后,再是妒恨他的资材俊秀,也没有想过至他于死地,可是在追女人这件事上,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被比下去。

那段在何府诛邪的日子,花妖有意无意的向着寡淡的玄鹤真亲近,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玄鹤真一介断袖自是不会跟女子交好,于是花妖便泄了势头,终日躲在一旁暗自神伤。

明玉在前,有人不珍惜,那就有人视若珍宝,那时顾朔得了工夫便徘徊在花妖的房门口,等着何湉倚窗独坐的侧影。

顾朔这个人不怎么会讨女孩子欢心,但胜在一颗真心永固,哪怕被何湉呵斥了,也只是憨憨的笑一笑,第二日依旧守在门外,只是找了个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角落里躲着。

所谓好女怕缠郎,哪怕是在委任已经做好,两个人回了无极观复命,顾朔也会雷打不动的每天书信一封聊表思念,不管下山卫道的路走去多远,都会风驰电挚的跑到何府来见一见何湉。

纵然顾朔不是花妖中意的良人,但是有些情感还是在日积月累的沉淀中熬出了甜蜜的样子。

花妖点头的那一天,正是个杏花微雨,沾衣欲湿的晚暮,顾朔带着何湉伫立在杏林溪水的石桥上,磕磕巴巴的将酝酿了一路的表白再一次言出了口,本来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想这个一贯对其冷脸的俏美人,竟然破天荒的点头答应了。

那一刻,顾朔先是怔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心跳加速的抱起了何湉,像个求得圆满的毛头小子般在纷纷飘落的花雨里,放声的大笑旋转。

不管是人还是魔,面对一份经年如一日的深情都会被感动沦陷,花妖虽然不想跟人族有过多的牵扯,但是情这个东西既然找上了门来,那么谁也没有那个毅力能将其拒之门外。

两个人在未熟知对方底细的时候,顾朔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知心良配,他这个人粗中有细,善于反思讨好,不管二人之间的矛盾出在谁的身上,他都是最先服软认错的那一个。对待何湉,亦是全心全意,要星星不摘月亮。

顾朔很宠何湉,洗衣做饭,錧发描眉,样样得心应手,就连赚得的银钱都分文不留的全部塞给何湉,时不时的还会买些首饰衣裙,竭尽自己所能的把她捧在自己的心尖上。

就算在两个人最为浓情蜜意的时候,花妖还是会时刻提醒自己人魔殊途。可是当一切都在细水长流的温柔里水到渠成的时候,她又忘记了亘古不变的人魔之分。

如果没有那一夜巫山云雨的激烈,如果没有后来的珠胎暗结,花妖与顾朔的温情不会这么的早早结束,但是因果有偿,从一开始情不自禁的点头,就注定了两个人这一生的积怨不会和解。

何湉因为未婚先孕,有辱家风,被主母联合众姨娘无情的赶了出去,她那名义上孱弱的母亲为了儿子的仕途只好眼不见为净,何湉就这样默默的收拾了一下包裹,带着顾朔送她的首饰衣物彻夜离开了家。

花妖碍于自己魔族的身份不好跟着顾朔去上清峰请命婚娶,屡次拒绝了顾朔带她上无极观面见师傅的请求,眼见着何湉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顾朔无法只好在山下的镇子里盘了一处小院,将她母子二人安顿在了此处。

在小院安胎的那几个月,花妖感得前所未有的幸福,顾朔真的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疼何湉母子,他白日里协助师门处理事务,傍晚又担着红霞赶下山来,到他们温馨的小家买菜做饭。

顾朔的手很巧,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也能做的很精致,花妖虽然占了人身却不大喜欢人间的食物,但是顾朔做的饭她却喜欢吃,而且总能吃下满满的两大碗白米饭。

吃过了饭,花妖便窝在顾朔的怀里,两个人躺在摇椅上,有时看晚霞,有时看星空与皎月,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听顾朔为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起名字。

“男孩呢就叫顾阳,女孩就叫顾瑶,阳和瑶都有光明的意思。”顾朔抱着何湉说道。

“你是孩子的亲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花妖在顾朔的怀里轻微的蹭了蹭额角。

“待我做了无极观的掌门,我就把你们母子都接到上清峰去,好让你以后在多给我生几个孩子。”

花妖颤抖着闭上眼睛,“你想的真美,一个就够折腾我的了,你还想让我生那么多。”

“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我们就生这一个,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疼它一辈子。”顾朔心疼的说道。

摇椅轻轻的晃荡着,连带着将花妖忐忑不安的心脏也飘摇了起来。

待到孩子降生,她魔族的身份就再也瞒不住了。顾朔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断是不会为了她们母子,放弃自己在正道里的仕途与名声的。可是一个人一旦享受的温暖久了,就再也经不起朔风的寒冷。就像此时,她真的说不出口,也真的舍不得这份强塞而来的感情。

“那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告诉他?”何语城说道:“你若是早一点告诉他,你是魔族,就不会有我,就不会有这么些后来的算计与阴谋!”

花妖枕着风雪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哽咽道:“我以为,他对我的深情,足以跨越人魔之分,正邪两立。”

“你把人想的太简单了。”

花妖就是这样,她以为情可以跨越一切世俗的鸿沟,可以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可那些折子戏里的人妖相恋,神人界越,只不过是人族对于爱情的一份痴妄与美好,三界秩序从来是不容许任何人来践踏的。

何语城降生的那一天,花妖的肉身终于不堪浊气的重负被损毁,她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忍受着生产带来的剧痛,因着她的浊气四溢,方圆几里蛰伏的残根败藤突然自地底复苏,它们来势汹汹的破土而出,伸出狰狞淬毒的触手向着无辜的百姓绞杀而去。

顾朔赶到镇子里的时候,街上已经惨无活口尚存,到处都是黑压压蒸腾而起的浊气,尤以他的家最为浓重。

顾不得太多,顾朔拼了命的向着家中奔去,待他冲到家门口,那些遮天蔽日的藤蔓已经将这处院落封死了。

顾朔担忧何湉母子,使出了毕生绝学来对付这些仿若有着生命的弑杀巨藤。

何湉被分娩之痛折腾的死去活来,屋内时不时的传出她痛苦的嘶吟,而这些断断续续的泣音仿若割着顾朔血肉的刀子,他救人心切,在加上对痛失吾爱的惶恐,整个人再也没有了理智可言,于是在愈来愈恨的心焦之下,顾朔蛰伏在骨髓深处的魔血被激发了出来。

雪青色的弑杀之瞳,彰显着顾朔人魔混血的肮脏,他谨小慎微了半辈子,就为了不让旁人知晓他的魔族血统,可是面对此时何湉母子的危机,他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随着婴儿的一声惊天啼哭,杀红了眼的顾朔蓦地停下了劈斩的长剑,与此同时,那些缠绕着庭院的藤蔓竟快速的蛰伏回了地底,方圆几里的浊气正以主屋为中心呈涡流绞旋之势被快速的吸纳了进去。

绕是顾朔再是关心则乱,此时的异变也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怎么能蠢笨到如此地步,屋里面那一双,哪里还有半分人族的气息。顾朔你是瞎吗?感知不到两个魔族的畜生正在盘恒吗?

浊气散去,天光将暗,一轮橙红的圆日默默的悬浮在天际,将周围的云霞浸染成了瑰丽的胭脂色。

顾朔赤着双眸,抬起头遥望着那轮刺眼的落日,顿觉脸颊传来了掌掴般的刺痛。

花妖拖着绵软的身子将亲子用襁褓裹好,顺手将顾朔给孩子买来的金锁挂在了他白嫩的脖颈上,她笑着说道:“阳儿,这是你爹送你的见面礼,他一会儿就来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花妖望着她的亲子,惨白而虚弱的脸上,挂着慈爱而甜蜜的笑容。

原来新降生的孩子竟是这个样子的呀!绵软的小手小脚,圆嘟嘟的脸蛋与小肚子,粉白的皮肤透着鲜活与生机,嘟着嘴熟睡的样子简直是可人到不行。

花妖初为人母,仅管周身冷汗密布,她也顾不上清洗自己,就这么抱着顾阳目不转睛的看着,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顾朔站在门外,怎么也整理不好自己灼烧肺腑的愤怒,他很想平静的走进去,问一问那个与他同塌而眠的女人究竟是谁,可是被欺骗的恼怒竟让他满脑子都缠绕着杀这个字,此时他握着剑的手抖动的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想要制止但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住。

直到暮色浓沉,凉风迭起,襁褓里的顾阳再一次啼哭出声的时候,顾朔才提着长剑推开了房门。

门轴被推开的声响惊的花妖蓦地一抖,她这才恍然从母爱的甜蜜里感知到浓郁的杀气已经离她们母子越来越近了。

花妖紧紧的抱着啼哭不止的顾阳,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她不确定来人是谁,若是顾朔,那他看到此时的自己,会不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这段时日,她每夜都会遥想到今日这般场景,无数次在寒芒的剑影里惊醒过来,脑中盘恒的都是顾朔阴狠肃杀的模样。

“吱呀”一声,门开了,屋外的凉风吹拂进来,将床前的帷幔狠狠掀起。

顾朔背对着黑暗,瞧不清神色的走了进来,屋内虽然没有掌灯,但那剑刃上流淌的芒光,还是深深的刺痛了花妖的眼。

她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

“你来了。”花妖淡然的说道。

顾朔缓缓的走到她的跟前,说道:“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啊!男孩好,男儿有志,志在四方。”顾朔喃喃道。

“你你想看看他吗?”花妖小心翼翼的问。

“好哇!”

听到顾朔平淡的回答,花妖蓦地笑了,她以为就算自己隐瞒了身份,但是看在亲子的份上,这个一项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男人,一定会放下两族的芥蒂,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的。

可是花妖想的太过简单,若他顾朔是纯粹的人族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人魔结合的产物,过早的背负过欺凌仇视而长大的孩子,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丑陋暴露在人前的。

他要杀了她,还有这个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的孩子。

许是感应到了父亲的气息,刚刚还啼哭不止的顾阳,竟奇迹般的止住了哭声,他睁着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对着父亲所伫立的位置,缓缓的笑了一下。

然而顾朔根本就没有了先前的父子情深,他恨不得将这个碍眼的东西就此诛灭。

于是不等花妖将襁褓递给他,那柄垂在自己身侧锋利无比的正道之剑,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的冲着无辜的幼儿突刺了过去。

花妖瞳孔骤缩,猛的将襁褓托了回来,随即整个人快速的翻下床榻,赤着脚站在地上,失声痛喊道:“顾朔!你疯了,他可是你的儿子啊!”

顾朔收剑回头,冷冰冰的对花妖说道:“一个不人不魔的畜生,才不是我的儿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对你隐瞒身份我也是身不由己,何湉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了替她照顾双亲不得已占了她的肉身,可是这些年我从未戕害过一个人族,我不是恶的。”花妖失望的喊道。

“只要是魔,就是恶!”顾朔愤恨道。

随着顾朔的情绪波动,他那双隐藏在黑暗里的瞳眸,倏尔转变成了嗜血的雪青色,那是只有魔族才会拥有的弑杀之瞳。

花妖望着顾朔的眼睛也是一惊,颤声问道:“你你你竟是!”

“是!”顾朔憎恶的向前走了两步,逼的花妖抱紧孩子赶忙后退,与他拉开了一段冰冷的距离,他说:“我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统,因为我的母亲,就是你这样一个下贱的东西,她隐瞒身份蛊惑了我的师傅,从而生下了我。”

“你知道吗?我既是观主的首徒,又是他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就因为我人魔混血的身份,他觉得耻辱,觉得肮脏,他把我留在身边只是为了监视我。什么下一任观主的继承人,不过是他掩盖污迹的幌子,他早就在暗中挑选更合适的人来继承无极观,于是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那个碍眼的玄鹤真,对他而言,只要是个人,就比我血统干净,就比我有资格,哪怕我诸事亲力亲为,哪怕我废寝忘食苦修钻研。就因为这一半的魔族血统,我他妈的就连条狗都不是!”

顾朔将长剑端在身前,直指着花妖母子,“我已经很小心的掩藏着自己的身份了,你认为,我还会任由你们母子,在毁我一次吗!”

老年组的恩怨情仇我总是舍不得一笔带过。既然写了玄阳,番外就会写玄鹤真,毕竟还要给我们沈阁主一个交代不是!我擦,挖坑挖的爽,填坑填到死!

还好这本书扑的安静,不然可真的安不下心来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