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溜坐在暖气未足的副驾驶位上,打着哆嗦。她有点后悔堵气的走,连件厚实的外套都未带。当时她觉得,黄一元的人她都不要了,还会在乎带到黄家的那几件衣服吗?可是现在,她冷啊! 黄飞然也没穿什么厚外套,他把新郎官的礼服脱下来罩在王小溜身上,王小溜一想那是“新郎官”的衣服,嫌弃的不行。略微的耸了几下肩膀算是抗拒,现实的寒冷打消了她对礼服的排斥,到底衣服是无罪的。 黄飞然洁白的棉衬衫映得他冷峻的帅气,王小溜瞟了一眼,就不肯再看,再帅气也不是属于她的! 他们一路没说话,黄飞然只把车子开的飞快,这样暖气会供的快些。 黄飞然识得王小溜娘家的路,那时他捎过黄一元到他岳母家,顺便见过王小溜的母亲,就是未曾下车打过招呼。 到了王小溜家小区外一处空旷人流稀少的公路上,黄飞然的车子戛然而止。 王小溜推门就要下车,黄飞然“吧”地,把车门给锁了。 “不要太难过。”他总算开了口。 “怎能不难过?”她淡淡地说。 “为他,不值。” “我不为他。”她嘴里噙着的后半句是:我是为你结婚难过。 他她噙着的那部分听懂了。所以他把厚嘴唇咬的苍白,不敢接她的目光。 她把新郎官礼服扯下来,探过身子,为他穿上,细心的系上扣子。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说话: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呢?当初在我和黄一元刚相处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你陪他一起到幼儿园找我,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对不对?当初,你为什么不勇敢一点,对我说,你爱我呢?你明知道我也是爱你的,可是我是一个女的啊,这种事情,总要男生主动才好吧!你只要往前迈出第一步,后面那九十九步就由我来走!我们才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他用眼神回应她的动作:我后悔。我好后悔。我真的后悔。 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肯将心里的话过到对方耳朵里,说出来又如何呢?不过是难过的更难过,悲伤的覆悲伤罢了。 他们就是这么默契,都不想伤害对方。 “多么帅气的小叔啊!”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似是本要把她与黄一元的结婚证扯到他眼前给他看,可惜没在手边,只好用“小叔”来代替。 她是对他笑着的,就像那晚在健身器材旁边,那种让人甘愿为她肝脑涂地的,魅惑的笑。 他转过头去避开那笑,又转回来寻找那笑。 “你哭出来好吗?你哭出来!”他像是在勒令她。但她仍是在笑。 他把她按在怀中,隔着新郎官的礼服,趴在她向往已久的八块腹肌和肱二头肌上,她仍在笑。 “好了,你耽误太多时间了,回吧!”她拍拍他坚实的后背,笑着提醒他。 他把车子调转头,开往她家小区的方向。 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她往家里打过电话,告诉母亲:妈,我要离了,一会儿回家。 母亲听到平静到不真实的几个字,预感到了平静下的狂波巨澜。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越是难过,越是平静。 母亲不放心,裹了一件羊剪绒大衣,早早的就在门卫室里等。 王小溜不想在车子里逗留,哪怕多一分钟,再多一点时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她真的会叫他回去离婚,叫他回去对酒店大堂的那拨人说,这个婚我不结了,我要娶王小溜。 她逃下车,她往小区里迈步,迈着迈着就迈不开了,像小时候玩的皮筋,一个动作没跳好,绳子给搅到了一块儿缠住了腿,再不能自如。 然后,王小溜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门卫旁边狭窄的人行通道上。 王小溜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不醒,医生对家属说,是急躁的,血压有点低,无大碍,滴点糖,睡一觉也就好了。 黄飞然和王小溜的母亲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黄飞然低着头狠狠的抓自己的头发。王母说:“孩子,你走吧!小溜有我。” 王小溜结婚时,王家父母没接受男方家长的邀请,所以他们也就不认识黄飞然,当然也就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他们的平辈。所以王母口中的“孩子”亲切的让人以为,他真的是个“孩子”一样。 黄飞然突然意识到,他的一腔憋屈找到了出口,王母将是他最可靠最信任的倾诉对象。 “阿姨,我爱小溜,我真的好爱好爱她啊!是我不够勇敢,是我的错啊!是我的错!我为什么就不能早早对她说我爱她,为什么就不能!”黄飞然哭的像个孩子,把医院来来往往的医护病人以及家属哭的,心都化了。 王母的心也化了。但同时她作为王小溜母亲的身份坚硬着。 她把黄飞然不小心蹭出口袋的新郎官的胸花放回黄飞然的手。 “也许这就是宿命!是你的宿命,也是小溜的宿命。你走吧,不要再让小溜见到你!” 王母虽是名牌数学老师,平日专注于初中生课本里的正弦余弦,但她上学时接受过对语文中说文解字的教育,在她的大学也学习过心理课程,最重要的是,出于女人天生的对感情部分的敏锐直觉,她已完全了解了这两个年轻人的处境,那内心深处,见不得人的遭遇。 一个星期后,王小溜在民政局门口再见黄一元,还是那副熊样,王小溜懒得看他。 离婚原由那一栏,黄一元想也不想就填上“感情不合”四个字。 在那一摞子离婚签订书里面,这四个字就像老师给学生布置的作业似的,千篇一律没二样。 王小溜一把扯过黄一元手底下的纸,撕碎了。 “你干嘛?”黄一元瞪她。 “写真话。”她回瞪他。 王小溜料定他不能写,扯过纸来,在需要他们两人都填一遍的单子上,全都写上了“因女方不能生育”。 “你什么意思?”黄一元又瞪她。 “你TMD不就是因为我不能生才把我挤兑出来的吗?你敢缺德不敢承认,还是不是男人!”王小溜暴出粗口惹得结婚的离婚的都分了心,往他们这边瞭望。 王小溜是存了心要以撕开伤口的代价,博得群众对黄一元的人格进行讨伐。 黄一元早在一年多明的暗的群众讨伐声中磨就了二皮脸。他没再争辩,脸红脖子粗的签了字,拿了小绿本,跟在王小溜身后出了门。 两人一左一右。 黄一元站在左边没立即走,举了电话在耳边,也说不上是真听还是假听。 王小溜包里的手机倒是真响起来了。 是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是一个她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号码。 她看着那号码,手指颤抖了,脸上的笑容展开了。 是她的心头虎。 她接下电话:是你?你在哪?啊?你也在这里?嗯好,好! 她兴奋地跳跃起来,黄一元偷偷瞥她一眼,理解不了她对离婚之事过度的愉悦。 在那份不解中,他提起步子,走远了。 王小溜仰天长叹,难道这就是所说的天意? 五年没有联系的焦俊哲,竟在给在她离婚这天给她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他此时也正在她所处的这个城市! 这就是天意。对。天意。 三十分钟后,她迎来了与心上人时隔五年的第一次见面。 这三十分钟,她想象出无数再见的可能,拥抱,扑倒,撒娇,但是,当她他看到他从车里下来,她只会站着,一动不动。 她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出,想说说不出。 还是他走上来,像五年前的那个傍晚一样,拨了拨她微乎乎的小脸儿,说出五年前初见的第一句话:小傻瓜儿! 仍是满满宠溺的味道,像每个韩剧里得到男主宠爱的女主那样的味道。虽然他早已经过了偶像剧的年龄,但是不知出于有心还是无意,他总能把那种天下女人奢望的宠溺发挥的恰到好处。 使二十三岁的王小溜芳心悸动的就是他的那句宠溺味十足的“小傻瓜”,从那以后,她吃饭想他,睡觉想他,走路想他,无时无刻不想他。想他想到梦里全是他,一梦惊醒再也睡不着,流着泪,还是想他。 现在,当成为弃妇的王小溜再见到这个曾经让她朝思暮想撕心裂肺的男人,她是真的“傻了”。 傻到不会想,不会动,不会说,甚至连呼吸都不会了。 还是他上前,用他韩剧男演员玄彬似的面容照亮她的脸,轻轻拥了拥她的肩膀,似吻非吻的蹭了一蹭她的面颊。 “想我没?” 这三个字,就是撼动乌云的那一丝丝风,她从木然中惊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用小手背儿抹着眼泪。 他玄彬似地笑了。 “别哭别哭,哭了可不好看了哈!想我想成这样了,哎,小傻瓜儿,别哭!”他把她紧紧拥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抚着她的齐肩的梨花卷。 在餐厅独立的包间里,他把她揽在臂间,一口一口喂她吃喜欢的菜。 “你怎么又来这里了?我大伯伯又找你?”她问他。 “嗯,我每年都会来三两次,不光是你大伯伯厂里的机器要调,其他几个厂也邀我去看看。”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我大伯伯告诉你的?” “不是。我是正要赶高铁回总部去的,不过临走前,突然的就想你,想着想着,就给你打了电话,我希望,没打扰到你。” “没有。”王小溜笑笑,把一口菜含在口中。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省城做什么?你不是在——” 王小溜知道他欲言又止的后半截。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勾引有夫之妇啊,就像当年我‘勾引’你这个有妇之夫一样,你不是存心来报复我的吧?”王小溜咯咯笑着说。 焦俊哲尴尬的笑笑,夹了口菜放进自己嘴里。 “五年前,爱上你的同时,知道你是有妇之夫,我忍着心痛放下你,后来,你变成了单亲爸爸远远的邀我相见,却没见成,现在,我也变成了单身,我们又见面了!真是上天捉弄啊!” “什么?你也变成单身,这什么意思?”焦俊哲从一堆话中挑出了重点。 王小溜拿出那张墨迹还未干透的绿本本,在焦俊哲面前晃了晃。 “所以,你不必有压力,现在你是在跟一个单身女人约会!”她又咯咯一笑,“我今天来省城,就是办离婚的。刚出民政局门口,你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现在,你把我娶了吧!”她又说。 “真的?”王小溜明白,他所说的“真的”是针对她上一句离婚的事,而不是“把我娶了”那一句。 “真的。”王小溜想把歪了的话给正过来,她搂着他的脖子,“真的,把我娶了吧!” “因为什么离的婚?”他开辟了新的话题。 “因为我不能生。”她淡淡地说。 “不能啊!看易天照那小子,不是因为这事就能把你放下的人啊!”焦俊哲作出自己的推断。 王小溜摇了摇头,“我嫁的不是易天照,另有其人。” “天啊,我的小傻瓜,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他疼惜的吻了吻她的额头。 到底彼此经历了什么,已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出了餐厅的门,往下要经历什么。 他带她去了省城是最好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