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溜先鞠了一躬。 王小溜不是为恭敬而鞠躬,这是她的职业病。 王小溜是个幼儿园老师,每周五开公开课,面对前来听课的家长,她都先鞠上一躬才开始讲课。 当王小溜面对着黄家人鞠完了躬,她才后知后觉。她面对的不是幼儿家长,她那一弯腰,有点浪费感情。她后悔啊!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面前这两位老人,她曾是用心的称呼过“爸”“妈”的。面前那个比她小四岁的男人,她曾经以一辈子为单位的长度,想与之厮守的。虽然她精神出轨了。 但是如果,他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她的精神出轨是可以停止的。她是愿意为一个家负责任的,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虽然他们让她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落差,但至少,还有过一年发自肺腑的“曾经”。 就冲这。王小溜决定,不后悔了。 好吧。正式开课。 她说,老黄家的人,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给了我毕生难忘的、一年的、婚姻生活。 她说,我有些词儿想要送给黄家二老。不多,就俩。 一个是为老不尊,一个是倚老卖老。 你们两个别生气,也别动怒。为什么把这俩词送给你二位呢?因为你们实在当得起啊! 我不能生,像头疼感冒一样,是病,说出去,不丢人。老太太,你干嘛不让我说?一开始我也把这当个人隐私,不往外说,毕竟不是什么开心事儿。可是那天我不经意听见,我亲爱的婆婆,你跟你娘家姐姐说—— 这事不能说出去,到时候得让他们离婚,离了婚别人问起,就说她在外面找别的男人了,可不能说是因为不能生我老黄家就不要了她,那多让人说我黄家人不好啊! 可是我想请问,除了你儿子,你看到我跟哪个男的开房了? 哈哈哈!婆婆你可真是聪明人儿!为了保住黄家人名声,就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缺德都能缺的那么隐晦,我可是打心里佩服你啊! 王小溜说着说着就向她婆婆竖起了大拇指。 王小溜又说,公公你别激动,你听话乖乖坐下,喝口水压压惊,接下来我该说你了。 你说你们家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让我给掏空了,还不如另娶一个呢!哗!好大气的计划呀! 先不说这一年治病我花了多少钱,在你说另娶个儿媳妇这话的时候,你就不能背着我点吗?我往这一站,也是个人!我不是个木头!偏巧我这个人不但有血有肉有心还有那么点自尊呢!你带着你儿子偷偷相的那几个姑娘为啥黄了你知道吗?现在我告诉你,那是我背后找她们了,我说明了咱家的情况,她们纷纷骂你黄家缺德,然后全撤了。可悲的是,她们中没有一个冲着你们家的金山银山,来与我争正宫的位置! 你别激动,再喝点水,当心呛着喽! 二位老人家,一年的共同生活使我明白,你们二位除了有点血压高,耳不聋眼不花,相信那天你儿子当着你们的面骂我是不会下蛋的鸡,你们看到了也听见了吧! 你们俩不想劝说两句也就罢了,那就悄不声的装作没听见离开那屋就是了,你们两个坐在那互相聊起了闲天儿,这是什么意思?我还得说,不巧我是个有自尊的人哪! 你们真是仗着自己是父母,是老人,我真不敢大嘴巴抽你们怎么的?我告诉你们我不是不敢,也不是不想,而不是能。因为我王小溜是个有素质,有教养的人,所以这口气我得忍下。 但是,您二老,真欠揍。 你们扪心自问,如果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还会这样对我吗?就因为我是别人的女儿,所以你们就可以毫无顾及地与我撕破脸皮,把我跟家畜比,什么不堪的不耻的主意都可以打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你们这是奔着老死不相往来去的! 但是请相信我,思想这么龌龊,心地这么黑暗的黄家人,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个世界上,各种离婚的方式都有,再见还是朋友的多了!再见就成仇人的,还真不多见!好,我理解你们当老人的心情,抱上孙子是你们人生的终极梦想。但是,这种事,如何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最开始,我不是心平气和的对你们讲过,如果我真不能生的话,我就让位,让能下蛋的鸡来下,我走。看把你们一个个急的,恨不得今天检查完了明天就把离婚证办了! 好了,现在轮到你了,黄一元。 对你,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有其父母必有其儿子。你真真是黄家的根儿,真没错。 对我自己选的人我不好光说你不是,那也是打我自己的脸不是么! 所以对你我不是没什么好说,而是不想说。人渣之家盛产渣子。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因为你们挤兑我才要走的。而是我看清了你们家的嘴脸,我要是真在你们家产下后代,上梁不正下梁一定得歪。为了不让我的后代遭人骂,所以,我得走。 黄一元听的脸红脖子粗,跳起脚来指着王小溜,你说话就说话,嘴巴放干净点! 王小溜笑了,比起你们家对我做的那些肮脏事,我这点脏话算得上九牛一毛么?咋滴,你要打我? 我就是要打你怎么着? 王小溜急眼了,往后一撤步,抄起桌上的一只绿色啤酒瓶,吧嚓,往墙角一磕。 她握着瓶口,尖锐的玻璃碴子直抵黄一元的脖子。 王小溜山大王后代的霸气又上来了:你他X的敢碰我一根毛,我TMD叉死你! 她知道黄一元也就是过过嘴瘾,真正的想打人,他没那个胆儿。 即便如此,王小溜也想向他发发狠,要不然,她憋屈。 黄家人不大了解王小溜,不知道这面善的娃娃似的小妮子也能发起这么大的火,似要把楼房掀翻了似的,一时吓傻了眼。 黄家两位老人把他们的独生子使劲往身后拉,企图用他们风烛残年的身子护住他们唯一的血脉。 王小溜冷哼一声,哼出了心底无尽的鄙夷。 王小溜把半拉酒瓶子往微晶石地板上一摔。 王小溜觉得自己那一摔,就像武侠小说最后一页的大结局,正义的剑客给邪恶的高手封喉一剑。 之前厚厚一本,到底有怎样的江湖恩怨、儿女情长、刀光剑影,已然不重要了。 那破碎的声音就是一个终结。是对她一场婚姻的终结。她凭空生就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凉之感。 临了,王小溜骂了最后一句。 下个礼拜一,黄一元,你拿着户口本身份证,民政局红本换绿本!谁不去谁王八犊子! 王小溜将小包往肩膀上一甩,踩着高跟鞋,咯嗒咯嗒,走了。 走在通往公交车站的路上,王小溜想,她一个正经八经师范学院的毕业生,她一点不迷信。但现在,她有那么点点,信邪了。 她记得,和黄一元结婚的当天,她带去黄家的永和豆浆机机身虎了吧唧的裂开了一条缝,打出的豆浆顺着缝往外挤,就像阴天时的鱼缸出汗似的。 挂新房墙上的地只闹钟,如同挂了一个心脏病人的心脏,时而快些,时而慢些,时而跳行,时而偷停,各种各样的时间不论何时何地都曾出现过,怕是连酒店大堂挂的全世界时刻也没它齐全,却唯独没按北京时间走过。一秒都没有。 新婚后第一次去超市购物,精挑细选一块搓衣板,拿回家才发现掉了一块角,好似老太太牙床上的豁口,咧开了咧大了,跳着脚在那发嘲笑。 最邪性的还是她和黄一元的结婚戒指。纯金的两枚,平时他们两人并不常戴,在一次出去装门面的时候,那两个小东西约好了似地,先后腰斩了自己。 他俩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将它们捧在手心,数了数,共四小截。 他俩没敢跟超级迷信的公婆提过此类灵异案件。 她现在再想想,结婚那天先前的瓢泼大雨到摇摇欲坠的乌云,还有那声有如屁没放畅快的二踢脚,不都是对她这场婚姻的预兆嘛! 这场婚姻本来就是由荒唐开始,如若不以悲剧剧终,那才应该天打雷劈。 她抬头望望冬末的天,今天一定不会再下雨的。看那银妆素裹,分外妖娆,引无数新人抢着结婚。 今天的新人一定能白头偕老的吧!她想。 当她见到酒店前面彩虹门上黄飞然名字的时候,就不这么想了。恶毒的想法钻天柳似的,呲喽一声,蹿出脑海——今天的新人谁都可以白头到老,唯独黄飞然不可以。 在大堂里透气的黄飞然恰巧看到了公路对面,公交车站牌下的,形影单只的王小溜。 寒风中的她那么柔弱,那么娇小,他好想去抱一抱她,给她瑟缩的身子一点温暖。 他低头一看胸前“新郎”的胸花,懊恼的挥拳砸了一下墙,然后一把扯掉胸前的花,放在兜里,转出旋转门,向王小溜跑过来。 王小溜远远看到他跑着,就收起了正在相互搓着的手,站成一个等待情人约会的姿势。 她羞涩的笑说了一句:结婚呢! 无悲无喜。像是说“吃饭呢!上班了!”一样的平静自然。 “一个人嘛呢,这么冷!”看起来他还不知情她与黄家人的风起云涌。 “今天一元把礼金托人捎过来,一个人也没到位,你家是不有啥事?”黄飞然又补充了一句。 “没啥事。那啥,你快回去吧,结婚呢,多忙呀!” 她笑的妩媚魅惑,可是他却听出无尽的悲伤来。 “怎么了你?” “没事。你走吧,我等车呢!” “你去哪?” “你走吧!” “你去哪?到底怎么了?”他喊了出来,带着真诚的怒火。 王小溜又笑了。 她笑着说:“我要离婚了。我回娘家。” “啊!”黄飞然皱深了眉头。“啊”出了对黄一元一家人无尽的失望和鄙夷。 “是我对不住你,小溜。”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她,虽是第一次,好像是叫了一辈子似的那么熟悉。 “你等等,我送你回去。”他看到她打了个哆嗦,这才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王小溜没能叫停他。她想一个人走,可是公交车仍不见踪影,出租车一辆也没有。 她眼瞅着他进了酒店,一定是交代他缺席的原因去了。不一会儿,他又闪出了旋转门,发动了他的BYDS6,朝她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