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烧坏了脑子。”最后,她干巴巴地开口,轻得不能再轻,像是说给云敖,也像是说给自己,“前尘往事,全忘光了。”
闻言,云敖不语,只是居高临下地俯瞰一片热闹的长街。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他的眼底染上浓重的倦意和意兴阑珊,便转身要往外走。
“阿水!”景姝猛地开口喊住云敖,一把嗓音颤着,同时往前跑了几步,不由分说地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云敖的步子被拽得一滞。她没有使力,只是拽住了袖角,却让他下意识不忍挣开。
“王妃,放手。”
他把视线压低,冷冷道,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低沉喑哑的,危险蛰伏。
景姝下意识地松了手。
云敖拂袖而去,头也没回,径直出了客房。
景姝一直盯着云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房间的门口。
……
景姝几乎是一夜未眠,次日起身眼下乌青一片。云敖已经起了,换了一件月白的贴里,水蓝织金罩衫,墨发用玉冠束上,腰间挂着景姝那日留给他的玉佩。
他背着身,劲拔得像是一杆枪。只是一夜,云敖周身的气场全然变了,宽肩阔背的身形锋利,再配上一双分明无情的眼,锋芒毕露地陈述他的位高权重。
景姝默默梳洗,像是怕惊扰酣睡的眠虎。
云敖已经知道她起身,却没有回头,听到那水声渐小,便去外间端进来一盘早膳。
他仍是极疏离的,把漆盘不轻不重地一放:“收拾收拾,辰时起身回京。”
景姝垂眼应下,见他又背过身去,眼泪便默默掉在了汤盏里。食不知味地用了早膳,景姝进里间打点行头,目光当先便落在梳妆台那大开的匣子上。
是个红木匣子,很是简朴地勾勒几笔金线,画了一只扑花的蝶。匣子里头整齐地码放着她和云敖的佩饰,金银的簪儿,镶珠的冠子,还有景姝打了璎珞的玉佩,云敖用小刀削的木钗。
云敖什么佩饰都未动,独系上了他那条三鞓三扣的玉带钩。
景姝轻叹一口气,轻轻将匣子合上,放到了一旁。她的东西不多,景姝干脆把值钱的饰物一拢,其余的都扔在了榻上。
横竖摄政王看不上她,大约也看不上这些日她在市井买的寻常衣饰。
又等了一会儿,楼下的长街倏而喧嚣起来,有人在高声吆喝,是被堵到了路上。景姝闻声往下瞧,原是官府派了兵在清场,挂着刀的缇骑,挥着手把人往道两旁驱。
这是有大人物要来,行人识趣地往两旁避,紧接着棒锣十一响,捧着尾枪、乌扇的亲兵络绎而来,最后一顶乌盖小轿姗姗来迟,众星拱月在亲卫之中。
最先走到近前的是举官衔牌的,楠木走朱漆,四周勾勒福禄八宝纹,正中是错金的四个大字:
伏元镇守。
难得见到如此品级的官员出行,长街一下子静了,一静,才听见马蹄阵阵由远及近,并了甲兵碰撞之声。老百姓都往起了尘烟的地方望,隐约看见是全身挂白的骑兵,金甲在光下熠熠的,便知是不得了的人物。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长街上泼水般涌进净白的甲兵,与镇守的仪仗面对面堵在了正中。
“什么人!”小轿旁的长随扯开嗓子喊,手插在腰间,全然一副煊赫样子,“伏元镇守出行,不知避让?”
“伏元镇守?”
静了一刹,一个年轻人骑着马施施然踱了出来,景姝当即认出来,这是她那日在帝都见到的,带领泼墨军出城而去的丹凤眼。他依旧未挂甲,一身皓白飞鱼肩改机,箭袖用银线锁了云纹,远远望去像是一株玉树。
长随见来人未挂甲,只当是寻常武官,拿手掸了掸琵琶袖上的灰尘,方道:“既然已经知晓是镇守,还不让开?”
轿子里的镇守沉默着。镇守,那是皇帝三千里外的近臣,位高权重的贵人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这时,有人在屋外不轻不重敲门,是店小二:“公子,夫人,”他把头极谨慎地探进来,腰恭敬地躬着,却不敢抬眼,“楼,楼下一位公子说,请,请爷下楼。”
云敖仍是声色不动地,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又回过头,望向站在门边的景姝:“王妃,同不同本王回府?”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光景,自然是半分回转的余地也无。景姝低头把碎发别在耳后,低头道:“回。”
她提着裙摆跟着云敖下了楼。没人注意到他们,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街上的形势,两方人针锋相对,镇守的那边的已经气急败坏要拔刀,泼墨军却仍沉默地肃立着。
这也算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了,眼见着镇守的刀就要见光,云敖开口了:“崇山,让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