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并非意中人(2 / 2)子丑成长录首页

可眼前这个人,她能干啥?这使他的内心有些动摇了。他低下头,手刚好触到膝盖的补丁,不免内心又忽地自卑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人,有时候真是一种矛盾的动物啊!

那次的相亲,对金福来说,并不算是一次愉快的回忆。因为心里并不是很中意那个姑娘,但是他又是个懦弱的,优柔寡断的性格,所以他并没有果断而清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竟然还把定情信物(一块花手绢,里面包十块钱)鬼使神差地给了人家姑娘。

到家后他就后悔了,趴在炕上放声哭了起来。倒不是心疼那十块钱,而是觉得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定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这是娘走后他第一次放声大哭,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他把对娘的思念都化作无声的泪水,多少次梦里醒来,泪水都打湿了枕巾。他想娘了,他嘴里喊着“娘”,哭到没有力气。这哭声,路老汉也听到了,可是他没有去劝阻,也没有去安慰。

那姑娘路老头还没看见过,但花嫂拍着胸脯给他保证了的,自然没有问题。只是他这儿子的性格他太了解了,他不像他弟弟金昌,脑子里不装事儿。他心思细腻,又不善言辞,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样下去,可不得憋坏了。

“唉!”路老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烟袋锅子,朝外面的打谷场走去,在那里“哼哧哼哧”地砸起了胡箕(把湿土放在一个木制的模具里,然后用石头夯实,再取出晒干,可以像砖一样砌墙用,比砖大得多,但是没砖结实)这是路老汉准备给金福盖房子用的。每天抽空就砸几块,已经摞了一人高的一大垛了。

要娶媳妇了,没钱归没钱,新房子总要收拾两间的,亮堂堂的,总不能让人家姑娘睡那黑咕隆咚的草房子吧。再说,金昌眼看着也不小了……

“叔,还忙活呢!”

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那花嫂提着个竹篮子匆匆忙忙地向这边走过来。路大叔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一把汗,那花嫂已经像风一样刮到跟前了,只见她把满满一篮子苜蓿往路大叔手里一塞,说道:

“叔,这是我从娘家带回来的,俺家人少,吃不了,给你匀点。”

“这……这怎么行,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快拿回去!”

路老汉坚决不肯收。话说这花嫂还真是个热心肠,她几次看见这爷仨也没啥正经饭吃,不是乌漆嘛黑的地瓜干馍,就是半生不熟的大苞米碴子,而且还是限量,不能尽饱吃。

村里穷,每户按人头一年就分那几十斤口粮,油都是按两算的。拿一个小勺,一勺一勺地匀,据说村里的王老汉当时就朝村长吼了起来,“他妈的,老子不领了。几两油能干逑。老子不吃看能咋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村长气得直发抖,但当着村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必竟那王老头说的也都是事实。这村长让他当的,全村都快揭不开锅了。路老头也气啊,怎么能不气呢?家里两个大小伙子要吃饭,那饭量,呵呵,大得惊人!比猪都能吃!

上次他闺女回来,带回一斤白面,一进屋就开始忙活,不大功夫,面就擀好了,只能吃碎面,和着汤汤水水煮了一大脸盆。因为吃干的根本不够啊。就这兄弟俩都没敢放开吃,那脸盆就见底了。

他可以省点口粮,可金昌正在长身体,金福就更不用说了,每天早出晚归,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当爹的更不忍心让他饿肚子。每次吃饭,他都是让两个儿子先吃,总说自己吃过了。但金福心细,就偷偷观察,发现他爹在厨房正铲那锅底的糊锅巴,就着凉水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爹,你……”金福说不下去了,他本来话就不多,这下心里更是难受极了。路老头被拆穿了,讪讪地笑着,“我就是觉得丢了可惜了,可惜了……”

糊锅巴还是被他吃了个精光,连山羊胡子上都是黑渣渣。金福不傻,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让爹和弟弟过上好的生活,他只知道出憨力,辛苦一年,挣那点工分,一家人连肚子都填不饱。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从那以后,他累死都不肯多吃一个窝头,留给弟弟吃。金昌也懂事了,见金福不吃,自然也是不肯吃的,路老头发火了……于是,每顿两个黑窝头,兄弟俩一人一个,他自己还是吃锅巴泡饭。

他说自己就好这口。俩兄弟知道老头的脾气,也就和着眼泪把窝头一口一口吞了下去。其实不光兄弟俩,大家伙儿谁不知道这老头脾气犟,心性又高,平白无故从来不接受别人的东西。

这一点,那花嫂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的。可今天,她竟然肥了胆儿,敢明目张胆给这犟老头送东西。

一大篮子苜蓿,吸收了春天的阳光雨露,显得郁郁葱葱的,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路老头心想:这可真是好东西啊,还是老伴在世的时候吃过一回,拌点玉米面,蒸熟,浇点腌咸菜的老汤,再配上两根青葱,那味儿真是绝了。再说,眼下青黄不接的,米缸里早就空得连老鼠都不光顾了。

但是,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觉得不能接受。两人推来推去,这下花嫂可不干了,只见她没好气地把篮子往那一堆胡箕上一放,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叔,你这可就见外了,等宝琴一过门儿,咱就是一家人了对不?再说了,你饿肚子就算了,也让他哥俩跟着你遭罪么?”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就真的不好再推辞了。花嫂是诚心诚意想帮他们。这一点,路老汉心里是明白的。他本来就是个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