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谁?”
“他救了你,你却杀了他。”顾飒眉峰微蹙,无声地谴责着她的恶行。
“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飒没有再理睬她,转身向外走去,却又在即将离去时顿了一步,“好好活着吧,活着,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顾飒迎着漫天飞雪下山,他却觉得自己似乎也要被这雪湮没了。他伸手接住了纷扬的雪,喃喃自语道:“下辈子还会遇到她们吗?”
那后来呢?蔷薇公主成功了吗?
她成功了,蔷薇公主救活了她的妹妹,可是王子却是永远失去了他的公主。
顾飒日夜兼程,终于在九月初赶回了玄女岛。
他回了竹院仔细地沐浴了一番,脱下黑红的骷髅袍,换上了一身白衣,这是他每次回来首要做的事,仿佛只有洗去一身血污,他才有勇气去见她。
他踏着向日花田,路过那片墓地,掸了掸小玉碑上的落叶,把怀中的银手镯放在碑前,想起兰陵齐夫人的死相,他勉强地勾起唇角:“你的手镯大哥哥给你拿回来了。”
安葬一百多号人并不是易事,可是顾飒还是不眠不休的去做了,他暗自记下每个人身上的致命伤,该偿命的总要偿命的。
顾飒在墓碑前起身,而后他绕过层层机关,进了凌紫竹的墓室,他的阿濡安详地躺在冰柜里,他一直骗自己她只是睡着了。
他跋山涉水风尘仆仆而来,极尽毕生温柔只是轻言道:“阿濡,我回来了。”
“阿濡,前些天我去奉天了,你知道吗,清明已经要生二胎了……”
“我还去了泰安,你说得对,其实泰安的栗子一点也不好吃……”
“我去天山见了你妹妹,我突然好想知道我们上辈子是什么样子的呢,你都没讲给我听过……”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可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努力想要暖热它,可终是一场空罢了。
这三年他总是会幻想,有一天她会突然醒来,用那刁蛮任性的语气冲着他得意一笑:“顾九九,被我的恶作剧吓到了吧。”
可她一直没醒。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可他突然不再继续说了,只是静寂地坐在那里暖着她的手。
他坐在那里一天一夜不言不语,他知道这次真的该接受现实了,她的手暖不热了,她也不会再醒了。
顾飒起了身,全身有些酥麻,却是温柔地道:“阿濡,我又要走了,不过我们很快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扭头快步离开了墓室,而后彻底封死了墓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他果断地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他又穿上了他的黑红骷髅袍,拿着他的流火短刀,离开了玄女岛,他想起第一次离开时,他问阿濡,我们还会回来吗?
那次我们回来了,可这次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十月初二,顾飒把身上的碎银子全部打赏给了一个小乞丐,只身进了九炽山庄。
再回来他只觉恍然隔世,九炽山庄还是九炽山庄,只是不是他的家了而已。
从顾飒有记忆起,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跟他说,你是顾旭的儿子,日后是要继承九炽山庄的,可是从没有人真正关切过他的想法,他们只盼着他飞得高,却从不关心他飞得累不累。
他渴望自由,却不得不被规矩束缚,被责任挟制。可即使这样,以前的他却还是以为这一切是值得的,他想,如果成了庄主就可以更好的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可是入了江湖,他看到了正邪的偏见、人性的贪婪、阴谋的算计……他渐渐明白了正道并不等同于正义,他不想再做少庄主了,他只想做她一个人的顾九九。
可最好笑的是,他最敬爱的父亲就是用他从前奉为圭臬的正邪道义为借口杀了她的阿濡。
为什么阿濡杀人就活该人人喊打,可他们逞凶只要美其名曰惩恶扬善就可以免于指责,都是一样的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看,什么江湖道义都是狗屁,只要一说血色鸳鸯佩,有仇的没仇的,整个江湖不都齐聚在这了嘛。
三年了,是该算总账的时候了。
顾飒着一身黑红骷髅装立在九炽山庄的屋顶,睥睨着院中的江湖群雄,眼中猩红杀气腾腾,出言却是:“我再说一次,你们谁能杀了顾旭,我就把这对血色鸳鸯佩送给谁。”
下面的人群却是都愤慨了起来。
“顾重阳,你简直丧心病狂,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杀!”
顾飒却是满不在意,邪魅狷狂地笑了一声,“你们都叫我烈焰狂魔了,我若不做尽狂事,岂非难副其实!”
顾飒掏出那对血色鸳鸯佩,地上的人都垂涎三尺直勾勾盯着它们,却都面面相觑没人对顾庄主出手。
他时常在想如果没有这对玉佩,玄女教是不是就不会被灭,可那样是不是他就遇不到阿濡了……
顾飒把那对玉佩往天上一抛,随即纵横耍了几下流火刀,那佩便碎落成了几十块,而后径直散落到院子,引来了一顿哄抢。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这秘笈,可是练成了又如何,我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如果可以,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们把她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顾飒突然想哭了,可他不敢,他只得假装狂笑着来掩饰他的悲伤。
而地上的人却没人在乎他的表情,他们都在忙着争抢碎片,顾飒见他们这般你死我活地争夺,却是狂笑的更甚了,“既然你们这样想要,刚才还装什么清高。”
“你们不肯杀顾旭,我来!”顾飒一个轻功微步落在院中,拔刀指向院子另一边的顾庄主。
“你个逆子!竟以虐杀人命为乐,在江湖上造下了百余条人命!”顾旭悲愤交加道。
可是如果顾旭没有以血色鸳鸯佩秘笈为引,他们怎么会去玄女岛,玄女岛怎么会被灭,他们又怎么需要偿命呢?!是你野心太大想当盟主,是他们贪欲太重想要秘笈,作茧自缚罢了,怨不得别人。
“他们该死!”顾飒咬牙切齿道,“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113条人命已经收回了112条,就差顾庄主这一条了。”
“九九……他可是你爹啊……”顾夫人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声泪俱下。
看到阿娘,顾飒的心有些动摇,你说,要是阿濡当年没有被抓走,亦或是阿爹能早些接受阿濡,后面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把夫人带回去!”顾旭拔出刀,“我今日就亲手杀了这个逆子!”
顾飒向顾庄主砍去,却在相距毫厘间及时受了手,而后微笑看着顾庄主的刀刺入了他的心口,顾旭一惊,满堂亦是一惊,顾夫人却是直接昏了过去。
顾旭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自己的儿子,顾飒却拽着那刀又刺的更深了些,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你要大局,我顾全你的大局;你要仁义,我保全你的仁义;你欠的命,我替你还……”
顾旭满眼悲切地望着他,顾飒却是有些好笑,你想要的大局和仁义,哪怕是我的命,我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顾飒涌出了一口血,后仰着摔在了地上,他呆呆的注视着天空,那一刻他似乎听到阿濡用她少有的温柔对他说:“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理这些恩怨纷争了,好不好?”
好,我们再也不理这些恩怨纷争了,顾飒在阖眼的瞬间勾起了唇角。
顾飒死了,血色鸳鸯佩毁了,江湖上又沸腾了。
泰安酒楼里。
“烈焰狂魔顾重阳死了,真是苍天有眼,大快人心啊!”那小尖脸刚能下床又来酒楼愤慨。
“可惜了血色鸳鸯佩上的秘笈了。”那刀疤脸叹息一阵。
白衣公子却是微微一皱眉,似是不解:“上次他说赶时间,杀人也需要赶时间吗?”
“他死都死了,你管这干嘛。”那小尖脸转念却是道:“诶,要说这十月还真是吉祥月,我记得三年前玄女教也是十月被灭的。”
“玄女教没了还有天山教呢,你可不知道这沈以沫十月初二的寿宴办的多风光。”
“天山教的气焰也是越来越盛了,那个沈以沫真的是凌紫竹的同胞妹妹吗?”
酒楼里又开始议论起了天山教的是非,那个白衣公子却是恍然大悟,低头喃喃道:“十月初二,原来你赶的是这个时间。”
原来他不是赶着去杀人,而是赶着去送死,从他决意复仇的那刻起,他就从来没有想过活。
他已经错过她两个生辰了,不想再错过第三个了。
人间的是非沧桑从来都没有磨平他的棱角,那个少年纵使杀人如麻,至死却仍存赤子之心。他任自己在这个污浊的尘世横冲直撞,简单粗暴地昭彰着天理,然后等待着最后灭亡的时刻,他知道那一刻,这世上所有的爱憎、悲喜、成败、得失,都将与他无关了。
只可惜后来大家都只记得烈焰狂魔顾重阳,却没人再提起过那个意气风发的正道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