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鼓动着一股尸臭味。
狭长谷道处处可见倒伏烧变形的焦尸,被大火撩过的旌旗有些倒在地上被践踏成灰黑一片,少有几柄还矗立于地,往往旗下倒卧的尸身比其他地方都多。
荒山野庙立于一处悬崖峭壁之上,被截杀前谷道围困三万羽林军简直如瓮中捉鳖一般将一干骁勇善战的战士轻易绞杀,好不容易被逼至退守破庙,据守谷口,终将退败形式暂时扼制。
不过,终是之前死伤太过,如今,回天无力啊……
沾染上污渍的残巾缓缓弑过已变钝的刀剑,宝剑出鞘遭遇连番追击,此刻也不禁变得坎坷沟壑遍及剑身。
“父皇!叛军停了!”
容毅擦拭剑身的动作一停,随后充耳不闻,继续凝视手上的剑。
只见团团围住寺庙的乌压压人群突然分出一条仅供单人单骑通过的通道,一个身披长黑袍的人打马上前。
且战且退的羽林军十不存一,余下的也早已神情恍惚,或重伤倒卧于地,一口长气还未散尽。
先锋兵出列,站于破庙前高喊:“交出容毅,饶尔等一条性命!”
连呼三声,庙门终于打开,容毅手持自己佩剑站在殿门后,背后,是瞪大眼捂住脖子于血泊中挣扎未死的四子。
“未想到天仇门竟然有朝一日涉足庙堂……不知是财帛动人心还是高官厚禄摇人魄?”
却未想,那黑袍下传出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扬声回道:“今日之事与名利无关。”
“容毅——只怪你多行不义!”
容毅听到那个声音当即瞳孔一缩,脸板直,掩藏起自己的震惊,
都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偏偏容毅此人天生反骨,此生此世什么事都做到绝处,唯独不懂悔字如何起笔。
“一日夫妻百日恩——鸢儿,上前来,朕有话问你。”
他将手上宝剑丢弃一旁,双手背于身后,一脸笃定傅鸢必定会上前。
一日夫妻百日恩……傅鸢大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揭下兜帽,下了马,一步一步走上前。
“娘娘……”
一旁的黑衣人要拦她,却教她一眼瞪退。
“容毅,我本想将你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傅鸢偏过头,嫣然一笑,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停滞,清丽姝色一如青春正茂的少女,顾盼间灼灼生辉——不负北临双骄之名。
“朕照顾你十多年,死前总该把事理理清楚……”
容毅也不多问,只问了一句,“齐儿知道你谋逆之事吗?”
傅鸢再度掩袖低笑,分外端丽,一双凤目与他相对,断然道:“此为扶正除逆!可惜援军到的太晚,皇上……还是去了。”
果然将他的身后事安排的妥妥帖帖。
容毅点点头,大声道了句“善!”。
“陛下别担心,皇宫失火,您的爱妃亲子随后即将与您团聚,绝不留你一人孤零零上路。”
若普通人听到此等诛心之言,必然勃然大怒,说不准拼上性命玉石俱焚不可,但容毅非是常人,不仅薄情寡性,其性情坚毅孤戾竟然毫无一丝动容。
“齐儿什么都好,就身子不好,你且附耳过来,朕告诉你皇室秘药藏在哪儿。”
“不劳陛下担忧,那药齐儿怕是用不上了。”
一问一答间,容毅便知道,今日之事,他那“人药”必然也掺了一脚。
“鸢儿,你满心仇恨,必要好好的保持下去……朕在地下等着,等着你将北临皇帝的人头献上。”
“陛下之言,臣妾不敢不听从呢。”傅鸢款款下拜,凤目中闪过厉色,贝齿啮住下唇,从牙缝中缓缓溢出声,“莫说北临皇帝的项上人头……为陛下十多年‘关照’之情,许了妾妃位,又默许妾出宫‘礼佛’……纵妾螳臂之力,也定要试试,让北临再不复存在!”
容毅颔首,伸手虚空作势托起傅鸢,“……自今后,你就该改称啦。”
“是——哀家,送陛下上路!”
风势回寰,一股血腥焦臭夹杂着油味吹向下风处默然陈列的兵丁。
一刻后,喧嚣火势将那绝壁上的破庙包裹成一团燃烧的红莲,徐徐绽放其凄厉之美。
“封姑姑,该上路了。”
宫正司的黄衣太监笑眯眯地推开门——哪怕他们笑得有如弥勒佛降世,但宫正司出身的官宦身上沾染的阴森鬼气怎么也消弭不去。
“……一闭上阳春几载,红颜暗老白发新。”
桃花梳下,三千青丝已尽数变白,封十娘此时已经枯槁蜡黄宛若重病之人。
“念你尽心伺候陛下,可还有什么遗愿?”
封十娘望着铜镜中模糊的倒影,舒了一口气,只觉分外神清气爽。
“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没花什么心思教导,唯有秉性柔顺安静,能守着过日子,应不会闯什么祸事……待我去后,还请公公转告她一句,我为陛下守灵去也,不必寻我。”
“姑姑说笑了,您的弟子我看有大造化,以后福气少不了呢。”
那公公笑眯眯间废了点儿心思将李忆如的相貌身形想了想,顿时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
只盼她平平安安,能如约出宫,方不负几方绸缪给她更名换姓。
“师父!”
忆如抽泣一声,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一时间六神无主,眼眶里哗哗往下掉泪,止也止不住。
她还道自己回到秋宜宫中,一时又绷住了心绪,方才突然心神大恸,抬起头却发现明明子夜时分,窗纸上却透出橘红色的光芒。
宫中钟声急响,连带各类小钟、梆子将暗夜吵的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