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我装傻!你道过了十来年,就有人忘了你们一家吗?”
冲动!愚蠢!
“十娘……我们离得远远的好不好?离他们远远的……”
啪!
“待在外面又有何不同?”封十娘见她愣怔在原地,怜惜地抚了抚被她掌掴过的地方,“你只有在宫里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忆如埋进封十娘的怀中,消瘦的背脊连连颤抖,顷刻湿了她的胸口。
“别怕,你有机会堂堂正正走出宫门,万万不可在此时撑不下去。”
若你都撑不下去,还有谁能看到陆家与李家的冤仇有朝一日能够平反?
补一个父母辈的番外,做背景说明:
封十娘,原来姓陆,陆迢迢,行十,故小名十娘。
她上面还要好多个哥哥姐姐,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恐怕还数嫡母所出一对姐妹——陆曼曼、陆瑶瑶。
陆曼曼稳居长姐之位,容貌出挑,品行端庄,曾被送入宫中做公主伴读,受过太后娘娘身边嬷嬷的教导,这一串的荣耀说出去,任谁都得道一句陆家小姐人品尊贵。
但迢迢与她年纪相差太大,待她记事时,长姐已是太后做主,赐给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为侧妃多年。
“新茎未遍半犹焦,高架经时未支好,若问何故挂红痕,必说后院倒新架。”
因陆瑶瑶这首打趣的诗流传了出去,陆祭酒非但没喜于女儿年纪轻轻便有诗才,反而怒发冲冠,于家中修建了祠堂,请来几个半老的尼姑,将剩下的嫡女狠心关入其中,订下了不到出阁之日不许开门的规矩。
迢迢听到这位年纪相近的姐姐的传闻时还很是可怜她——后院的女眷躲在屏风后偷偷窥看一眼外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她改出的打油诗叫人传了出去,竟让父亲下了“本性轻浮”四字,将她牢牢看管起来。
也活该陆瑶瑶有这运道,当日被她取笑的学子听到她的打油诗后着家中长辈前来提亲——迢迢隔着远远见过一面,李相的儿子又如何?未发迹前所娶的农妇所生,粗壮黝黑,活似个钟馗降世。
但陆祭酒是出了名的老顽固,哪怕贤婿上门,他立下的规矩不得修改分毫,陆瑶瑶仍是被关在祠堂中日日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藏在食盒、礼匣里的碎银被嬷嬷们收了一遍、两遍、三遍,但李相的长子却还是锲而不舍的一直送过来,每次问起只会支支吾吾两句。
“陆妹妹文采惊艳,多买些纸笔用。”
这话真叫陆瑶瑶听见,非叫她白眼翻到天上去。便是陆迢迢听了,也一口热茶喷出——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耿直的呆瓜?
着眼当下,那日子过得是白水一般的无滋无味,待到她成了封十娘再往回望去,方才觉得岁月静好竟然是难得的幸事。
乾元十二年,赵王过世,此时皇帝诸子只有二子安然成年,其中四皇子代替陛下前去吊唁,也引来了陆家灭族之祸。
无人知道赵王府中发生何事,赵王停灵第二日侧妃陆氏悬梁自尽。
当日宫中下旨,陆氏拂逆、不慈,擢去所有尊号,陆家教子不慎,男丁流放,女子发卖……
如此可笑的罪名,只因当日四皇子容毅一时吃醉了酒,闯进陆侧妃房中强行辱了人!长姐自知皇室必定问罪,方才一条白绫妄图以自己一命做个了结,却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陆家不是喜欢端着吗?我便叫他家男丁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看他们还清高的起来吗!”
陆迢迢因八字至阴,被道录司主簿带走,从此改名换姓,变作了封十娘。
……
彼时容毅得封太子,入主东宫,有官员设宴,请了胡同堂子里最出名的锦棠居的伶人献艺。
在那里,封十娘见到了靠在容毅怀中娇笑的陆瑶瑶。
——何等的耻辱!
陆家因这好色暴虐之徒无辜蒙冤,昔日千金沦落风尘,结果竟然倚靠在仇人怀中谄媚求生!
“锵!”
“你若还有一丝陆家人的骨气,便将这等昏庸无道之徒亲手击杀!”
陆瑶瑶睨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不晓事的孩子,将手中的匕首远远抛开,理了理散开的发髻。
“杀了他,又如何?我陆家就能恢复往日荣光?”
“十娘,别入了歧途——我陆家宦海沉浮,立世根本不为钱帛虚名,乃是希望守护一方。容毅死何足道,但西启国乍断绝,谁敢担上这个罪名?!”
道不相同不足为谋!封十娘看她便如眼中扎了一根钉子,瑟瑟刺痛,只恨不得用眼神杀了败坏门风的败类!
陆瑶瑶见她恨得滴血的双眼,慨然一叹。
“十娘,你要记得,北临对我西启虎视眈眈,纵使容毅罪无可恕,但皇室诸子间也唯有他决断拦截北临南下……只此一项,我无法杀他。”
说到底,你陆瑶瑶只是个软骨头,菟丝子,无人依附便软弱无力!
官员献上的伶人极讨容毅喜欢,喜欢到甚至敢当面与皇帝叫板,要立做侧妃。
封十娘还当陆瑶瑶这没骨气的软货要欢欢喜喜跨进东宫,随后便是这个伶人自请离去,将这件事做轶事传遍西启上下,坐稳了花魁之位的消息。
果然是个轻浮□□的贱人!
自此庙堂江湖,山高水远,她再懒怠于打听她唯一还能找到的血亲的消息,只一日又一日的磨着手上的匕首,幻想有朝一日必定要一片一片活活剐了容毅此人。
——可笑她想杀了他,却偏偏成了他的药人,拱卫他太太平平的活下去。
待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昔年李家哥哥一家获罪,推出午门斩首的时候。
那时她才知道陆瑶瑶虽身在花街柳巷,但仍当了李家哥哥的外室,并且为他诞下一女。
随后花魁为了搭救李家一族,舍身邀客劫狱之事被告发,容毅恼羞成怒,判下腰斩之刑——他早已忍这个女人多时!自她离开东宫回到花街柳巷便有官府眼线时时盯梢,让她不得不成了清倌人。没想到她如此下贱,宁当李家外室,却不肯委身于他!
白雪皑皑,洗净天地。
腰斩之刑便是让人一时片刻想死不能,最终死于惊痛之间。
封十娘弯下腰,见到弥留之际的陆瑶瑶,突然觉得心中空茫茫一片。
“你又何苦呢?”
“李哥哥一片真心……待我,我自知……下贱,便……只能报以……丹心……”
“你若当日杀了容毅,岂不一了百了?”
陆瑶瑶一笑,再度缓缓摇了摇头。
“贱、贱人自有天……咳咳……”
她岂能不恨不怨?!
只是和西启国运相比,她的怨恨又何足道哉?
容毅不死,北临不敢南下,那便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了。
“……将我等埋在一起……”
生不能同寝,死便同穴吧,方不负这一生的真情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