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连点头,爱不释手地把玩手中。
“那就随身好好带着。”
容齐俯视还未转醒的梅姑姑,淡淡嘱咐了一句,“快回去,宫中马上要闹刺客了。”
……
梅姑姑被淑妃召回,前来叩拜辞别皇子之前听到容齐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问了句,“姑姑素来最懂规矩,可知宫人最大的忌讳?”
她盯着皇子针脚精细,绣着暗纹的袍脚,牙关紧紧咬住,两腮鼓起,全身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气还是怕。
“宫人不可有自己的喜好。”
他的声音越温吞细致,越森森透出寒意。
“梅姑姑太爱掌人——历来教规矩可不是这么教的。他们出去丢的,可是我的脸面。”
待到最后,声音轻飘飘的散在空中,仿佛一阵清风吹过耳际。
“老奴受、教——”
“一听你这话,便知没知错呢。”
容齐双手一合书,将之丢到案几上,“砰”一声震得梅姑姑全身巨颤。
“回去吧,母妃礼佛清苦,随侍的人更要能耐下心思,年轻的宫人到底跳脱,不如梅姑姑这般老人合意。当日母妃担心我,忍痛割爱,实在大材小用,折煞了秋宜宫上下,如今我也算完璧归赵。”
“老奴会将殿下的一片‘孝心’原原本本转告娘娘的。”
梅姑姑敛衽垂首,躬身挪着小碎步,端然恭敬地退出大殿。
随侍容齐身侧的小荀子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等人走了,立刻一甩拂尘,嗔了一句。
“殿下,这不识抬举的老奴,当她是谁啊?竟然敢威胁皇子?”
却不知,他这等形容反而活脱脱的演了一出小人得志。
“慎言,梅姑姑的规矩一向极好。”
容齐饮了一口热茶,重又将书翻开,慢悠悠地道:“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小荀子听到他这般说,不由背后突然一麻,迎面泼了一桶冰水一样,瞬间什么想法都没了。
****纪念应该是第四十六条出现的分隔线****
待隆冬时节,有一日陈妈妈突然将她叫过去,但见她斜靠在炕上,双颊酡红,单手提着一壶酒,时不时咪一口。
忆如不知何事,维持着躬身行礼的模样,任由她从头打量到尾,那般仔细,恨不得将她身上破旧衣衫的所有线头都给找出来般,水磨的温吞功夫。
破屋子连窗户纸上都有破洞,嗖嗖的吹着冷风,待她觉得手脚都要被吹地结冰时,又饮了一口酒取暖的陈妈妈方才告诉她,她要被调走了,调到上房去干织补。
忆如一愣,织补?
是的,织补。虽然还是在浣衣巷内兜兜转转,多少宫人年纪轻轻做活做的将眼睛生生熬坏,可和洗衣相比,这等有片瓦遮头的职司可称得上上等差事了。
她木着脸,一如往日木讷不善言辞,心里的小心思滴溜溜打转。
论情谊,陈妈妈身边还带着一个徒弟,但即便是她徒弟都没入上房织补,这般好的机会怎么会无缘无故砸到她头上?
陈妈妈也不多废话,嘿嘿一笑,脸上更红润了几份,摇头晃脑地说道:“其一,有人托我照应你,否则按你当时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哪来的善心给你抓药;其二,我摸过你的手,你捏过针吧?这手生的和粗丫头们不一样。”
女红针黹的高手全都聚于尚功局司制手下,她这等粗鄙的身份……却全是师父手把手教出来。
封十娘自己懒怠穿衣饮食,难得耐下心来教导,其绣工精湛,全不输司制的手艺。
想到师父,忆如眼眶一热,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照应?莫不是师父?
嗨,她也真神通广大,竟然连浣衣巷都能通关系。
想透此层,忆如反而越发担心——那懒东西除了对药材毒物痴迷得很,完全不通银钱俗物,此次上下打点,又无人身边照顾,可会冷到、饿到?
说一千道一万,如今她不知为何顶了阮莫的名分,根本出不得浣衣巷,只能耐下心思,先把自己的日子过下去才行。
浣衣巷不似尚功局,干得不是那等描摹出漂亮花样后五彩缤纷的精细活计,这里干得是缝补裁裱的活儿,有时候还得出一把力气,手上的皮肤变得越发粗糙,被针顶的疼,这时候也只能拿布将手缠起来,顾不得双眼干涩酸痛,继续干下去才是真理。
不过两个月,她看人便有时候不自觉地眯着眼儿,看远处有点费劲儿——没日没夜的做活,小小的年纪,可不得伤了眼么。
上房的钱妈妈今日领到一件衣服,连连叹气,点了几个还算有点织补手艺的宫女上前来,抛出一件松青色的袍子。
“何人可以补便领了差事去。”
那袍子摸起来柔软温厚,比丝帛略厚,又比绸布服帖,锁边的绣纹精细,是件好料子、好衣裳。
忆如一见那袍子便愣了——若没看错,这,应该是六皇子的衣裳。
浣衣巷经手的衣服都是那等宫人的,因此平时不需多么精细,接触的料子也算不得上等,待宫人们一一摸过,年纪略大些的宫人已经咂摸出其中的几分真味,默然垂头站在一畔,只留下几个还年轻的小宫人想要争功搏一搏,齐齐挨到钱妈妈身边。
钱妈妈被吵得头疼,反而将视线挪到一侧安静的几人身上,随后突然伸手将忆如点了出来。
忆如硬着头皮上前,顶着一道道火辣辣妒恨的瞪视呐呐行礼。
“你认识这料子?”
“应是去年秋天南边织造进上的新料子,据说用的新手艺织布,目前只够送到御前。”
眼见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更是灼灼快生火,忆如缩着脖子几想当一只真正的缩头乌龟。
“既然你能辨得出它的来历,就由你来缝补吧。”
待拎起衣服展开,方才看得到衣袖上那歪歪扭扭的一道长口子——断口初时光滑,待到越上方,开始出现碎碎的线茬。
有人用锋利的器物化开了衣袖,又粗暴的拉扯,方将这口子撕成这模样。
忆如咬着嘴唇,有些烦。
破成这样,补上定要留痕——一想到这袍子属于谁,她就哪里敢用小命去试探这些权贵的善心呐!
她发了会儿呆,方才从衣箱里仔细挑选要用的丝线。
“快让开,挡在这儿当门神哪!”、
刚刚想要抢活的林宫人用力一撞,当下就将她顶到地上。
林宫人哼了一声,白眼一翻,弯下腰将箱内所有青色蓝色的线团都挑光了,眼见她那般趾高气昂,被挤到的忆如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摆的灰。
坐她旁坐的李宫人默默看了她手上浅灰色的线团,抿了抿唇。
“去告诉钱妈妈一声吧,这件衣裳看着不简单。”
“算了吧,青色的线……总归还是要留下痕迹的。”
忆如拈好线,穿过针眼,又开始盯着裂口的地方发呆——空山新雨后,拿浅灰色,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二日,她捧着缝补好的衣裳呈给钱妈妈时,有些小心翼翼地偷偷看她脸色。
钱妈妈展开袍子,对着光看了看,有些挑剔又有些无奈地点头。
“云纹绣的不错,但怎么是灰的?”
面对钱妈妈这等人,忆如自然说不出那等空山新雨后,草色入帘青的意境,低下头绞着手,随口吱唔了一句,“……屋里没了。”
想是她也知道上房里有些欺生的行径,但也懒于管束,因此只嗯了一声,数落了句;“就这样吧……下次缺什么东西,先过来问我,别自作主张!”
以她的眼界,自然也看出这件衣裳可不是什么宫人、女官甚至头领能穿的,必然是那等贵人的衣裳——但流落到浣衣巷而非尚功局去仔细修补,便可知恐怕贵人也没怎么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