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外力内阻(2 / 2)余生之幸首页

夜幕降临,王都的街头巷尾开始显露出璀璨与奢靡。在遥远的西南山地,牛羊已入栏,浮云山脚下的部落也开始了一天中最休闲欢乐的时光。

“这就是,围着火苗唱着歌……嘿,真好。”老覃公坐在石头上看着不远处的篝火和围坐在一起的男女老少,羡慕不已。

净念还是在跟炽璟的干爹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套话。虽然他们此时已达成共识,互帮互助,完成各自的目的。但双方都清楚,对方身上或许还藏着许多秘密,且将来不知是否会成为自己的阻力。于是对于他们的一切谈话,净念想了个贴切的词语概括——博弈。

“冥官接下来如何打算?”

净念不答,反问道:“炽璟现在何方?”

男子看着他,沉默下来。

净念本就不期待他坦诚相告,遂摆手道:“别多想,我只想问一下他现在状况。被那群幽冥来的东西缠上可不是好玩的。”

他看着男子,有些严肃的说:“我虽不知阁下不惜损伤将他们引来是要做什么,但设下这个局时,阁下不应如此大意。”说罢,摇头叹道:“你太小看它们了。”

素衣男子微微垂眸,缓缓道:“炽璟……不太好。”

净念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他顿了顿,语气十分不悦:“所以,你不敢直接告诉我实情,也不愿来向我寻求帮助,是不是?”

说着说着,他火气上来:“我说你这个干爹,怎么老是端着?”

素衣男子一言不发,眼底的的一层黯然悄然浮现。净念见状发不出火来,别过脸仰头看天。过了一会儿,只听男子打破了寂静:“差使既然是幽冥来人,如何不知道那群东西的来历?”

“来历?”净念脱口而出问了句,随即发现自己露馅,先机已失。

他确实不知道冥泉底下的秘密。

尽管冥府的冥差们皆知冥泉深处关押着一些棘手难缠的畜牲,在冥泉涨时伺机而出。若办差时碰见,必须避让。但是它们是什么,从何而来,去往何处,谁也不知道。

不过,净念自会圆场。

“不知道又如何?”他悠哉悠哉地躺在草地上,双手垫在头下,“冥府里头的事儿,说实在的,和仙门世家、朝廷、皇宫里那些破事儿都差不多,是有些秘辛,但也不难猜。不过这件事如果让阁下知道了,对阁下和炽璟并不是好事。不过听阁下这话的意思,是对它们有些了解?”

男子摇头:“并不了解。”

“其实我很好奇,它们为什么只冲你来?”净念追问。

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净念见他这般,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继续刚才话题:“阁下是不是想问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男子点点头。

“先告诉我,炽璟需不需要帮助。”净念斜睨着他。男子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恕我直言,冥官并不像乐意插手别人家事的。”

哪那么多废话!净念憋着想骂人的冲动,扬起眉笑了笑:“这孩子同我颇有渊源,也颇有缘分。所以关心一下,不妨事吧?”,

他心说,八成是我亲儿子呢。

要是真出什么事儿……我对你这个干爹,可能就不太友好了。

素衣男子淡淡的笑了一下。这难得一见的笑,让净念与老覃公同时愣了愣,只听他说:“冥官真是……面冷心热,只是在下还不方便告知炽璟的状况。不过不必担心,他没事。”

老覃公这时凑过来,笑道:“差使的确是有趣的人。我身边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

“明公。”素衣男子打断他,“你曾想说的那一件巫蛊之事,现在可以说了。”

老覃公讪讪地笑着,心里头对他打断自己说话这事不太舒服。不过自他做鬼以后似乎因为身份与环境极大的变化,使他心胸开阔了许多,从前计较的现在也不计较,开始娓娓道来:“我在位大约十二年左右吧,那一年冬天,天降瑞雪……”

覃历二十二年腊月十一,瑞雪初降,下了整三天,老覃公心里十分喜悦,便召开了一次预庆丰收的宫宴。这次宫宴,不止邀请了覃国王室宗亲与重臣,还邀请了当时在覃国游历的两位慕氏的重要人物。

当年,慕氏一门崛起势头迅猛,隐约有一家独大之势。它的崛起归功于两个人,一位是慕氏二宗主慕海,一位是慕氏三位辅席之首慕云晟。关于这二人,外界传言纷纷,褒贬不一。尤其是那位慕云晟长老,据说颇有手段,且难见真容,神秘莫测。

而此刻,因边关战事紧张,石老宗主带领众长老与嫡系弟子去往边关助战不在观中,这二人又身在覃国王都。老覃公对这二人颇为担心,便令覃沐观的代理主事将他二人一道请来,参加宴会。

说来也是丢脸,他立的太子,二皇子冷驷,不敢明目张胆在他爹监视下修习仙术,不知怎的从麝国蛮人那里偷偷学来了一套蛊术,且修习之后似乎心性大变,竟用自己宫中人炼蛊,于是太子宫里的下人人数消磨得厉害。老覃公虽有些疑惑,却因皇后替其遮掩再加上被各种事牵绊,也没来得及去查,只是嘱咐太子的伴读替他留神。

“……那时驷儿的伴读,就是方才我说过的同差使性情有些像的人。”老覃公捋了一下胡子,面露不忍之色:“当年我,着实是对不起这个孩子。”

不知为何,素衣男子的手指微微蜷起。

“那个孩子发现驷儿在修习诡道术法,立刻劝阻,可我那儿子不听劝。他便想来提醒我,谁知我那儿子竟下了狠心,拿他来……炼蛊。”

净念听完,心情十分复杂。

他本就怕虫,又联想到白天那两个被放血的孩子,孩子的血中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东西让他不想再看第二眼。但养蛊和炼蛊又有不同,养蛊养的是单一且十分听话的蛊虫,而炼蛊就不同:先将几种混合着放入蛊盅,等它们相互残杀,再将最终留下的蛊虫与人体相适应,如同手无寸铁驯服烈马。若以人体为盅,其中滋味,更加令人发指。

“后来如何了?”净念问道。

“当晚驷儿同我一起参加宴席,将那孩子锁进地牢。宴席很晚才散,我回了寝宫刚要入睡,慕海就来了,说想收我皇室子弟为徒,让我帮忙推荐个人来。我一向不喜让子嗣接触修仙修道,正想委婉拒绝,就在这时宫人来报,说闯入一名刺客,此时跑到太子的东宫去了。”

“应该是有人想把你引过去。”净念缓缓说道。

“当时慕海在我身边,我便没顾及其他,与他一道去了东宫。慕海说,他家三长老向来周密警惕,此刻已经追去了,叫我宽心。

“我们去东宫,但没见着驷儿。这时只见一宫人跑出来大喊救命,接着倒地抽搐。我们赶忙查看,只见她满脸爬满了……蛊虫。”

“再后来,我们找到了地牢,看到驷儿和那孩子……”老覃公似乎不忍继续,停顿了半晌,叹了口气:“唉……都怪我,养个不争气的儿,背了一身的孽。”

“那个孩子,死了吗?”

“没有。不过……当时和死没什么分别了。”老覃公又长长叹息一声,不忍再说下去。

仅透过只言片语,便足以想象当时的惨状。净念不禁啧了一声:“当时应该是那个慕海和慕云晟救了他吧。毕竟两位都是仙门的翘楚。”

“不错。幸好他二人在场,施以援手,花了七日才将孩子体内蛊毒排净,堪堪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二人还帮我将此事瞒下。如此一来,我覃王室便欠了他们一个人情。所以,慕海提的收徒一事,我就全权交予他们自己办了。”

“那孩子是你哪家宗亲?你就不怕被记恨?”净念揶揄道,心里却并不轻松。

“不是宗亲,否则我就不是歉疚,而是忌惮了。”老覃公摇摇头说道,“是我那挚友——也就是覃沐观的老观主,他最年轻的嫡系弟子。听闻从那之后,除了如今的国师,他再也没收过徒。兴许,是真被我伤了心。”

“歉疚……”净念重复这二字,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唉,自古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这人命啊,就是有贵有贱。做出这档子伤天害理之事,你那个儿子直到过世还是太子。”

老覃公闻言,似被戳中痛处,抬头看了一眼他,目光并不友好。

净念在冥府这些年,见惯了所谓位高权重之辈、蝼蚁草莽之流,同其余同僚一样对他们一视同仁,对来自帝王的怒意非但不以为意,还似笑非笑地回看过去。他用余光扫过素衣男子,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男子虽依旧端坐着,神色淡漠,袖底露出的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攥紧。

净念暗暗看在眼里,心底笑道:“看来……你也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

老覃公见净念似乎并不买账,有心想证明自己并无过错,于是压抑住怒火缓缓道:“虽说如今的皇帝也是我的血脉,可他的母亲是妖女,若为太子恐动摇人心,其他皇子年纪又小,尚且不知资质品性,故未有改立之意。但我唯恐太子暴戾恣睢祸及国本,便迟迟不敢放权,还因此与皇后一族生出嫌隙……唉,天家之事复杂起来,寻常人难以承受啊。”

净念对此解释报以淡笑,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不提了。”随即问道,“那孩子后来如何了?”

“后来……”老覃公回忆了一下,面色复杂地说,“后来,他似乎对驷儿心怀仇恨,行刺未遂,被废了修行、逐出师门。”

“就……这么简单?”净念有些意外,“没被赐死,这可不像一个皇室的决定。”

“差使,圣旨可不是随便下的。”老覃公有些无奈,“必须得顾及各方。当时朝堂上争论不休、各执一词,恰好慕氏的二家主写信来重提收徒一事。老观主暗地里求我,要让那孩子归入慕氏。我既不愿牵涉驷儿,也不能不顾及仙门颜面,于是准了此事。”

老覃公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慕氏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日。所以行刺太子到底是不是那孩子做的,又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