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念的反胃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此番要找的是他共事多年的同僚,冥差无浮。而无浮此鬼,性情阴晴不定,行事刁钻阴狠、唯利是图,暗中残害不少同僚,企图爬上高位,成为第二个无常。在他眼中,同僚只分两类,一类是依附于他的,一类是不依附他的。净念就属于第二类。
净念停下脚步,看了看他俩,对素衣男子伸出手说:“借伞一用。”
男子不动:“何事?”
“我要去见一个……恶鬼。”净念歪头看他,“此鬼最喜蚕食灵气丰沛之魂。恕我直言,二位就十分符合他的口味。”
净念此言非虚,无浮此鬼乃冥府数得着的野心家,暗中势力广大,隐有与无常相抗之意。众鬼皆知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勾心斗角,二是偷噬魂灵。
老覃公听罢,手心里一阵冒汗。男子垂下眼眸,递伞过去。净念接过撑开,笑道:“我身上不喜藏东西。先生,明公,你们得进来。”
老覃公瞪大眼睛看着这把有些破旧的红伞:“这怎么进……”话音未落,他就化成一片纸人,贴上一根伞骨。
“阁下明白了吗?”净念对素衣男子客气的问。于是一眨眼的功夫,伞柄上多了个红木坠子。
净念收起伞来,搭在肩膀上,飞身扎进村落里。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村落,村落中央的空地架起了一座高台,熊熊篝火在简陋的露台的四角点燃,几只秃鹫在露台上空盘旋。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台上躺着一具尸体,面色还算红润,看样子死去不久。一旁只有两个半跪着的孩子和一个围着尸体跳舞吟唱的披头散发的老太。
净念耳边贴着伞骨,只听老覃公在里面“啧”了一声,小声叹道:“残忍。”
“何意?”净念耳语。
“这是一种藏尸法,以蛊存尸。蛊就下在两个孩子的身体里。”老覃公压低声音,“等会儿,法师会给孩子放血,贯入尸身,等孩子的血放干净以后,他们的尸体就盖在藏尸的身上,防止秃鹫啄食。等上十天,藏尸就成了,听闻上百年不腐,还能升仙......”
“呵,升仙?”净念摇摇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升仙,仙门百家的始祖们得气活过来。”
“升仙自然是妄想。不过尸身不腐确有此事。”老覃公顿了顿,接着说,“覃国向来查巫蛊术查的严,但有一次还是出了纰漏。唉,说起那件事……”
“打住。”净念低声道,“别出声,他来了。”
只见山风猎猎,火龙摇曳,露台上骤然安静,手舞足蹈的老太突然跪倒,仰天长嚎,念了一句类似咒语的话,接着深深拜下去。两个孩子瞬间抽搐了一下,直直的倒在地上。露台下的人们随之纷纷低头,像是迎来了他们最尊贵的神明。
盘旋已久的秃鹫们纷纷落在露台上,用警惕而贪婪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美餐。
净念看着这一切,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来了?”
一只秃鹫自空中落下来,爪子牢牢抓在他的左肩,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念鬼。”
“就知道在这装神弄鬼。”净念好整以暇瞟了一眼秃鹫,秃鹫一双圆眼也盯着他。“无浮兄,我若不是路遇意外,还观赏不到你的大作。被凡人当作神尊景仰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你大可自己做个场面试试。”
“哦,那我得想想编个什么咒语蛊术,好让人把我这个地狱里锁魂的鬼当作是神。”净念悠悠地说。
无浮笑了,嘶哑的嗓子眼发出的声响像是刀片一下下刮着铁皮:“说的没错,念鬼,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又顿了顿,低沉下去:“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不问你来做什么,你倒要来问我。怎么,你是做了什么怕我发现吗?”他面露惊诧地问。
“此处是我驻地。我做什么,你最好不要好奇。”无浮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威胁。
净念在心底无声的笑了。无浮一向高调跋扈,如今这般遮掩,必然是遇上他掌控不了的事情。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哦对了,我记得曾与你说过,前些日子我路过埋骨岭,见净殇在那里发狂,杀了两个慕氏的修士,听说跟他们有灭门之仇。第二天,便听说他被慕氏与四风门联合围剿。”净念轻声细语道,“那么,慕氏与四风门如何知道是净殇所为?又如何得知他的行踪?”
不等对方回应,净念便笑:“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莫往心里去。”
秃鹫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将爪子狠狠一收,净念肩头陡然出了三个窟窿。巨大蛮力唤醒他迟钝的痛觉,他冷冷看着这只黑毛畜牲振翅飞起,盘旋在他面前,再一次发出嘶哑的声音:“是你,念鬼。”
“净殇的事你是故意透露给我,让我去暗中作梗搅黄了他的差事。无常最信任你,他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你身上……呵,是我小看你了!”
净念微微摇头:“我原本是想将这肥差送你,卖你个情面,好让你以后对我手下留情些。怎知无常谁都不信,单单信我?我猜他,早就对你的小算盘心知肚明。”
“无常是信任你,可你也让他失望了。听说这次任务,你失手了?呵呵……”秃鹫发出了一连串怪笑。
净念缓缓抬眼看着它:“老畜生别狂。”
“哈哈,看来是真失手了。想想怎么回去跟无常交代吧……”秃鹫盘旋了一圈,像是在全方位看他的笑话。
净念冷笑道:“想看我笑话?行,我还有个更好笑的。想不想听?”
秃鹫继续盘旋,似乎在等待。净念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故意的。”
“故意?”秃鹫歪着脑袋大叫。
“我的确失手了,可是......其他人也没得手啊。”
“念鬼……”嘶哑的声音混合着秃鹫的叫声,格外地诡异阴森。雨伞骨上趴着的纸片老覃公抖了一下。
“……监守自盗?呵,你可简直是……深藏不露啊。”秃鹫怪叫了两声,语气中尽是“这他娘的真是个混球”的嘲讽。
“我这是……被你逼的!”净念突然出手,腕间银链飞出,气势汹汹扑向半空中那只秃鹫,秃鹫猝不及防被紧紧勒住,羽毛四散,登时叫得惨绝人寰。
与此同时,露台上的孩子血液被迅速放干,台下的人们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老覃公:“……真他娘的疯了。”
素衣男子:“……”
净念冷眼看着不住挣扎的秃鹫,心里数着时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只见一团黑烟自秃鹫身上升腾,黑烟聚拢在空中,渐渐成了一个形状。
是一个佝偻的老头。
“舍得出来了?看你个老畜生给我挠的!”净念抽回银链,指了指肩膀。
“叫你再坏心眼?该。”无浮骂了一声,“看在你曾有心孝敬的份上,爷爷我今日不同你打架。要真想对付你,你还能全须全尾在这儿给我横?”
“呵,这我可不敢苟同。谁不知道你无浮记仇不记恩!”净念收起笑容,厉声道,“我只问你,你把那孩子藏哪儿去了?”
“……你把那块肥肉给放了你还有理了?还有,什么孩子?干嘛扯上我?”无浮立刻吹胡子瞪眼道,但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玩味地笑道:“莫非是,你的......”
“别给我装。”
“呵,明白了……”无浮压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哎呀,你说的那个孩子,我还真见过。”
“我还没说孩子什么样子,你怎么确定是他?”净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