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修行之人,他心里的警惕并未松懈。这是这些年刻入骨子里的习惯。
手腕处银蛇也警惕地翘起来,四下里观察了一会儿,并无异常,便软塌塌的缠上他的腕。
炽璟在屋顶上看着他漂亮的落地姿势暗暗称奇:原来落地真能不出一点声?看来我得好好练习才行。
“叫老头儿过来。”净念轻轻扯了一下银蛇,银蛇嗖地一声向主屋窜去。接着一个老者喘着粗气被缠的像个粽子似的跑出屋门,十分不满道:“朕就来,你别动手……哎慢点儿,年纪大腿脚不方便……咦,朕怎么跑的这么快!”
净念在心里笑了一声,将老覃公拉进屋里顺势关门,在门上拍了一张龙飞凤舞的符箓。
老覃公还沉浸在自己突然健步如飞的惊喜中,看见门上符箓,凑上前去仔细瞧:“嗯?这和朕宫中贴的可不太一样。”
“本官亲笔所写。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净念懒洋洋地说,“你不是自称不信鬼神么?怎么家里还贴这个。”
“都是母后与宫妃张罗的,国师也在帮衬……朕还能说什么?”老覃公面露无奈,更多却是怀念。
“都快投胎了,还朕啊朕的,不累?”净念扫了他一眼。
“放肆。”老皇帝对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受不太住,火气上头,回头瞪着他,“老子乐意!”
说罢忽然觉得不对,恼怒重复了一遍:“老子……乐意!”
净念听罢不禁开怀:“老头儿你,啊!”
见对方笑的迎上自己的目光,怒火反而不旺了,有些无比久远的情感渐渐的从脑海深处回想起来。有些亲切,又有些陌生。
他苦笑一声:“叫了这么多年孤,你非要我改口。”
净念听到“我”“你”二字,心知自己得逞,哈哈大笑起来。
回应他的是毫不客气的质疑:“阁下自称是冥使,还请拿出凭证来。否则,我不会同阁下去任何地方。”
屋外,素衣男子仰头看向天空,注视着那一轮硕大的白玉盘,见白玉盘边缘隐隐透出红光来。
“冥泉水涨起来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干爹放心,咱们这里有冥使在,那群东西不会太过肆意。”
炽璟从屋顶学着净念翻下来,极力控制身形落地,却还是发出一声闷响,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素衣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跟前,将手抚上他的后颈,用淡淡的语气轻声说道:“莫要气馁。人各有千秋,另辟蹊径也很好。不必总拘泥于前人步伐。”
顿了顿,他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皮:“那位冥使是极狡猾的,你与他相交需把握好分寸,不可全盘信任。”
“您……都听见了?”炽璟为自己擅作主张的求人十分羞愧。“我……我不是……”
素衣男子拍了拍他的小肩膀站起身,抬头遥望远处。山风呼啸,空灵寂静的雪山松林被风卷过,林涛汹涌,声势浩荡。
“它们来了。”
他俯身看着炽璟:
“进屋吧,我不会有事。”
炽璟未动,伫立院中如一块顽石。
他轻微叹息一声,直起身来:“尽力即可,不要勉强。”
说罢,他转身走进主屋。
“干爹。”炽璟弱弱地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他心中默默地想,干爹,我定会帮你,保护好你。
东厢房里,净念往窗外扫了一眼,正巧看到父子分开的一幕,摇摇头心想:不过是跟我说了会儿话,还罚站,太过了些,看给孩子吓得。
若此刻有一束光照在院中,净念便不会有此想法。
他会看到炽璟的眼底翻涌起惊人的赤色,整个身子发生了一些变化。
净念歪在床上,老覃公一派庄重的君王架势坐在椅子上。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各有心事,谁都没开口。
净念打量着老覃公,结合着这几年人世与幽冥府中所给的评价在心底做了个评判。幽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每个魂灵入府都需有记录,记录包括生辰死期、性情气节、人生履历与风评,越详尽越好,也不知道做了给谁看。负责执笔记录的必然勾此魂魄的鬼差了。
眼前这位国君,在位数十年间,对内手腕凌厉、杀伐果决,对外恩威并施,一套帝王心术运用得淋漓尽致。虽谈不上十足的谋略过人,但十分勤政爱民、知人善任,朝中也有一干忠心耿耿的重臣拥戴,覃国在其治下延续了数十年兴盛,世人对其风评尚佳。
平心而论,太平时节,于寻常布衣家庭眼中,这位立志于减赋税免徭役的君王乃一代明君,故而净念对他印象并不差。
“冥使身份,我定然会证明。在那之前,烦请先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净念收起漫不经心的模样,严肃问道:“您当真是被那小孩儿拐走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老覃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差使当时睡着了,那孩子动手掰断链子,让我先走,我就听他的话走了。”
“他让你走,你就真乱跑?就没想过这是个圈套?”
老覃公看了他一眼,声音小了一些:“世间皆知,地狱来使皆青面獠牙的鬼怪,见到你这么一位斯斯文文的书生,我如何能不有所怀疑?于是便……”
“便想溜回去,来个死而复生,继续做你的皇帝?”
老覃公低头不语。净念见惯不怪,不理会他的小算盘,只在意一个词,掰断。
“你确定锁链是他掰断的?看清了吗?”
“如何不确定?他捣鼓了半天才弄断的。”老覃公有些恼火,他做皇帝做了大半辈子还没一个人敢这么直接地怀疑他的眼神儿。
“这么说,他力大无穷,连我这极具灵性的法器都收服了?”净念冷笑,心想绝不可能是掰断的,锁魂链灵力与主人灵脉一体相生,外力强压下就算自焚与施暴者同归于尽也不会屈服。尤其是他腕上这条银蛇,和他一样,外表老不正经,内里硬气非常,除了天王老子和自己主子,它谁也不服。
难道这个孩子同自己有些渊源?
若这孩子体内灵脉与他一样……一切便解释的通了!
想到这里,净念倒吸了一口气:这这这不会是自己死前留在这世上的……骨肉吧!
阿弥陀佛我的天王姥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