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港的三伯很快来了消息。
谢斯存通过走访联系上当年蔡嬢大儿子出事时在他身边的工友,共有三人可以作证他在被抬上救护车的担架前曾恳请同乡转达,如果自己出了意外,老家的房子和施工方的赔款将全部交给母亲。
这是一条明显具有法律效力的口头遗嘱,且见证人数量满足规定。
谢斯存立即制作了一份新的起诉书,赶在周末一早再次造访渔村。
蔡嬢依旧不愿意签字。
她笑着说谢斯存见识浅,在乡下,家中的房子鱼塘都是要留给儿子的,没有归女人的道理。
谢斯存不急也不恼,坐在海边的晒鱼棚里,悠闲观看蔡嬢一双巧手拿着梭针补网。
“蔡嬢,法律比人会讲道理。”
她用仿佛闲话家常的口吻。
“您说的那条理,无论在这儿用了几十年,几千年,”她拾起脚边一枚半裂的空贝扔向海中,“只要法律说它不是理,它就不是理。”
“为啥?”
“因为有人替你争过,蔡嬢,一百年前就有人豁出命去替你争过了。她们把你结了婚不能遭男人打,不能因为怕人说闲话就不要儿子的遗产,全都写到一本叫法律的书里。”
“我才能带着它来保护你。”
“这里面的字您都认不全也不碍事,我自己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也不碍事,只要这本书还在,就会一直有人带着它来保护你。”
蔡嬢嬢并不能完全听懂谢斯存的话。
可她眼中却涌着一种温热动情的光辉,仿佛酣睡中的孩子找到了母亲的臂弯,仿佛暖融日照下平静的海水。
“你这娃,说话都神神叨叨的。”
“蔡嬢,您信我不?”
“信你啥?”
“您把这个字签了,我保证您儿子儿媳不但不生气,还会踏踏实实回来孝敬您,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蔡家两夫妻当年原本就是塞钱托人走了关系,才趁蔡嬢这个唯一的第一顺序继承人“失联”,迅速把大哥留下的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
谢斯存威胁把这件事抖出去,老二无论如何都要进去蹲几年,于是只好同意和解,老老实实把房产重新又登记回蔡嬢嬢名下。
手续完成,谢斯存又拿出一份遗产赠予合同。警告夫妻二人,今后若再不履行赡养义务,蔡嬢嬢去世后将会把房屋无偿捐给村委会改建留守儿童活动中心。
不明就里的蔡嬢嬢见儿媳也不再同自己动手了,儿子也细心周到给自己买药看病,再也不离乡拾荒,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关起门来过日子。
只有法律援助中心的负责人得知谢斯存偷梁换柱的处理方式有些不满,起初并不同意她放弃虐待诉讼的申请。
而谢斯存却说,法律可以惩戒恶,却无法强迫善。
可老人需要的往往不是对儿女恶行的惩戒,而是善行的给予。
如果这样的给予无法出自内心,那么由法律来逼迫他们完成似善的行为,也是一种结果正义。
因为有人曾经告诫过她。
“不再为争取正义增添代价,就是获得正义最快的方法。”
大半年很快过去。
谢斯存在中易律师事务所的劳动合同尘埃落定。
她也终于靠每天在疗养院病房睡地板和从牙缝里省钱的约等于零的消费水平攒够了初期手术费。
期间虽然席溯多次直言不讳地表示,只要她跳槽来席氏,就可以预支一年的薪水。
谢斯存依旧对业界毒瘤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