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侧着坐,”她小心翼翼地压低嗓音,在凌晨针落可闻的病区走廊中,轻撒着细微的气流声,并不搅扰任何人的安眠,而后略微侧过身体,正对着护士站的光源处,将书页上的阴影勉强驱散四分之一,对面前的人抬头微笑,似乎在炫耀自己已经十分丰富分经验与技巧,“有光。”
“都什么年代了,还跟这儿学凿壁偷光?”林深收起手中的查房记录簿,将钢笔别回白大褂的上兜里,从谢斯存手中抽出那本沉得有些离谱的厚重书籍,转身走向那部医护专用电梯,头也不回对身后的人道,“走,去我办公室。”
林深不得不承认是谢斯存手里那本复习资料上明晃晃的考研笔记几个字令她有所触动。
出于经济考虑,她当年报考了J大的临床医学专业,八年直博,最丰厚的奖学金体系和最有保障的就业安排。
然而身边越来越多的同窗放弃了这种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在公立医院靠微薄的薪资与悬壶济世的虚念支撑的未来,转而在升入研究生阶段之前投考国立医学研究所,像医学殿堂的金字塔顶发起冲锋。
林深也几经辗转从诸多学姐学长手中低价购入许多医学研究所的备考资料,但却并非出于不满公立医疗体系的薪资安排,而是因为那里有世界顶尖的心脏外科主刀医师授课。
林深是跟在姥姥身边长大的。
她的父母在自己还无法记清楚容貌的年纪就已经离乡打工,虽然姥姥逢人就说他们只是去打工,但至今她也没有再见过他们一面。
姥姥是一位边城村庄中有求必应的赤脚医生。
谁家的娃儿发了烧,女人要生孩子,甚至牛犊不吃草,都要请姥姥上门。
姥姥存下所有的积蓄为童年的林深准备学费,可以踩水而不会浸湿袜子的胶鞋,和带到学校去一罐可以吃一个星期的腌萝卜。
也在孙女因为周遭孩子的嘲笑而不肯直起头走路时,拿擀面杖狠狠敲她的脖子。
林深知道姥姥的心脏病是累出来的。
而这原本不至于如此恶化的病症,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折磨一位一辈子在穷山恶水间悬壶行医的赤脚医生。
林深想尽早把姥姥接到身边来看病,或许她也可以努力转考医学研究所,和世界顶尖的心外科专家共同商讨这例棘手的病症,又或许即便如此也依然无能为力,至少她可以让姥姥在离开这世界之前,看一看这世界真正的样子。
至少她可以让吃了一辈子腌萝卜的乡村医生,尝一尝海滨城市的新鲜口味,痛痛快快洗一次不必再心疼计较的热水澡,穿着舒适的病号服躺在柔软的医疗床上,微笑着等待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穿着她见都没有见过的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每天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意气风发前呼后拥被一声又一声唤着林医生,走来为自己查房。
林深抱着这样的想法,为那一套二手的复习资料,啃了一个月科室休息室里的免费面包。
就在她刚刚提交了报考申请的时候,家中打来电话,姥姥过世了。
心脏骤停死于睡梦。
许多天后村里的牛犊又得了红眼病,才被终于不得不找上门来的求诊者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