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喜悦面对眼前的景象微弱得不可捉摸。
炮弹不留情面地击中人,烧毁屋,掀翻马路,一时间无数种难闻的气味填充满空气中的每个粒子。那是黑乎乎的皮肉绽开的糊味,装潢一流的宅子里各式器物燃烧后的胶味,砖瓦破开扬起的尘土味。
惨状侵袭着看客的鼻腔、双目以及耳朵,哭号交织肚破肠流、缺头少臂的残躯。
在强烈的冲击下人本能的失语,俞幼清事后回想,那一瞬她的大脑只留下一个词来形容炼狱般的景象,满目疮痍。
俞幼清一步一顿地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差点跪倒,还好康五及时撑住了她快走几步把人塞进了后座。
有些可笑,多少来不及躲避的人被直接炸死或者烧灼得不成人样,偏偏他们的汽车,这个冰冷的铁壳子,只有前挡风玻璃被飞溅的弹片击中出现了几圈裂痕。
车子缓缓启动,俞幼清将脸贴在车窗上自虐般死死盯着外面,她手握成拳哀愤地锤身侧的汽车座椅,手指脱力松开后掌心留下了四个深深的掐痕,周围的皮肤以伤痕为中心因过度用力后缺血发白,就像她此刻的脸色。
康五见状轻掰过她的身子,伸手取下司机头顶的帽子戴到她头上以期遮住她的视线。俞幼清也努力着慢慢平复心情,她微低下了头眼神失焦地盯着后视镜,突然她急喝:“停车!”
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停下了车,俞幼清不等康五替她打开车门就自行下车。她拉起绊脚的裙摆跑向马路对面,那里躺着一个孩子。
孩子的脸被熏得乌黑,眼角、鼻梁各处都破着口,黑乎乎的一片参杂了刺目的鲜红。医护还没有赶来,尽管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也没人能够救治。
虽然除了脸上明显的伤口外看不出哪里有异常,但小孩只有单薄的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俞幼清不敢随意移动他,她茫然无措,她向四周呼喊。
“有没有医生啊,这里有人还活着!”
可惜路人们只是摇头静默,对这个幼小生命的流逝感到惋惜。
康五赶到俞幼清身边蹲身查看了下地上的小孩后回身轻拍了她的肩膀,满是无奈。
“小姐,我估计是被炸弹震到了内脏,恐怕没办法了。”
康五话毕后安静地陪在女孩身边没有多语,没有催促。天色越来越暗,女孩越来越低落,乱世之中高悬在楼阁的明珠也会面临刀光剑影,再坚固的家族都可能被付之一炬。
小孩呼吸的频率越来越低,他开始低低地咳嗽,突然咳出一团血来,没了血的阻隔他的喉咙又开始顺畅起来。可俞幼清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她蹲下身子握住了小小的手掌,她似乎听见稚嫩的声音在喊着“妈妈…妈妈”。
小孩最后的意识濒临涣散许是将手中传来的温度错认成了母亲的温柔,一声一声让俞幼清心都快碎了。
最后她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
回到俞家时将近七点半,汽车拐进巷道后就看到了厅中明晃晃的灯火,在这个特殊的夜里被彩色玻璃折射过一道的灯光是这般的绚烂明亮,昭示着这里是堡垒。
厅中再次聚满了人,每张脸上都写着担忧,俞幼清瞟见餐厅还留着灯,自觉抱歉赶紧洗了手前往餐厅。
下人们来来往往端着热过几次的饭菜,奶奶、大嫂、俞自牧还有姚女士都坐在桌边安静的等待。虽然已经知道她平安到家,在见到俞幼清走进餐厅时祖母和嫂嫂还是神色一缓,松了交握在一起互相宽慰的手。
俞幼清赶紧过去靠在祖母肩头搂住她的脖子,“奶奶,我错了,在路上多耽搁了会儿,害你们担心了。”
俞贺氏将女孩拉到身边坐下,反复瞧看。姚梦庭则在招呼下人尽快上菜,只有俞自牧冷冷的一言不发,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顺手推了个杯子到俞幼清面前。
面子还是要做的,他被害得饿极了心情的确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