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颉和佩芷跟在鱼露后面几步走着,听见佩芷在他耳边说:“你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吗?”
“为什么?”轩颉疑问地看向佩芷,无迹也同样不解。
佩芷突然兴奋起来,自从无迹在学习能力上把他碾压得体无完肤后,他很久没这种在某一方面凌驾于他的感觉了。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佩芷暧昧不清地笑道:“因为你叫她老奶奶。”
“这个称呼有何不妥吗?”轩颉看着鱼露满头的银发,疑问道。
佩芷道:“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如果你明明才四十不到,就要被人叫做老奶奶,换你你能高兴吗?”
轩颉又看了一眼鱼露佝偻着的背影和颤颤巍巍的脚步,浓密的银发因为颤抖而散落了几缕,怎么看这人也七老八十了啊。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轩颉小声问道。
佩芷用食指绕起一缕不小心飘落到前面的墨发,卷了几圈,向后面一扔,如墨的长发就顺着他的手指滑落,归入群海。他妩媚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里本来就是一座青楼,鱼露是它以前的老板。后来归入了红楼,她也就成了这座红楼的管家。听以前的老人说,鱼露之所以要在通往东源的必经之路建一座秦楼楚馆,是为了等什么人。她肯定那个人会来到东源,肯定那个人会进入路边的妓院。只是可惜,从青楼到红楼,绍光流逝,她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来,她等着等着就老了。”
轩颉再一次看向鱼露的背影,不再佝偻,而是一个俏丽、年轻,展露动人身姿的魄影。他顺着鱼露的影子看去,烛光勾勒出了另外几道一点都不美丽的影子。
刀剑声起。
轩颉握紧了天工,君鬼铃开始流血。
佩芷朝无迹一笑,弯弯的眼角好似在说:“别担心,有师父在呢。”他的指尖开始泛黑。
无迹看着佩芷魅惑的侧脸,指尖同时泛起了一层黑影和无边的寒意,冷漠道:“一点也不安慰人好吗?”
甄筠一个人生着闷气,连晚饭也没吃。甄筠不吃饭,这事可就大了。红蕊想来想去,也只有小爱可以让他听话了。可是甄筠不知试了什么法子,竟让小爱把送给他的饭菜全都吃了。红蕊看着空空的碗和小爱圆鼓鼓的肚皮,无语道:“你也不怕撑死了。”
小爱笑嘻嘻地舔了下碗,赞道:“真好吃,还有吗?”
红蕊:“......初已应该还在厨房。”
在小爱的建议下,红蕊又去找了赵厌。
赵厌毫不留情地吐槽过甄筠后,拎着酡颜来到了红楼的屋顶。
红楼之所以叫红楼,可能就是因为它通体血红吧。血红的大门、血红的房梁、血红的勾栏、血红的瓦片。甄筠不止一次想过,花娘建红楼的时候肯定受了什么心理创伤,不然一般人哪能接受这种审美。可事实证明,人们不仅接受了,还络绎不绝地涌来。
有时候,血腥真是无比吸引人的美味,挑动着人们最原始的欲望。
君鬼铃却将所有的欲血容于一体,在接纳无边美丽的同时,也将所有腥臭纳入,不至于让这衣鬟鬓影的人间变成修罗练场。
甄筠横躺在屋顶,一只手垂在瓦片上,手里拿着一壶所剩无几的酒。乱糟糟的头发就像隐月下的枯枝疏叶,衣领被酒湿了一片。
赵厌上来的时候不小心踩了甄筠一脚,不等甄筠发话,他就举手笑道:“不好意思啊,天太黑,没看见。”
甄筠躺着笑道:“你的眼睛不是在黑夜里更亮吗?今晚这么好的月亮你都看不清,那你不如早点改行算了,免得以后名声臭了就来不及了。”
赵厌不理会甄筠,把拎上来的酒扔在甄筠身上,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坐下。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问道:“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嗯。”甄筠翻了个身,沉声道:“怎么办啊,大哥,你救救我吧。”
赵厌笑道:“这我可无能为力。”
“甄筠,大哥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赵厌坐在屋顶,双手垂在膝盖间,看着月亮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哥。”
“骗的时候还少吗?”赵厌反问道。
甄筠无声地笑了,灌了口酒,一半都洒了出来。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灭雪岭的仇人,你会为了复仇不顾一切吗?”赵厌还特地强调了不顾一切这四个字。
甄筠仰头看着天,星光疏疏落落地落在他眼睛里,半天才回道:“我想,会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违拗又倔强的语气。
赵厌笑了:“你小子又骗我。”
“我没有。”甄筠为了反驳大哥,坐了起来。一壶酡颜顺着屋脊滚了下去,酒壶碎裂的声音三层楼上的人都听得到。
“那你会杀了小爱吗?”
甄筠没说话,他难以想象这种话怎么会存在于世间,还从大哥的嘴巴里说出来。
“你会杀轩颉吗?”
甄筠还是没说话,看都不敢看赵厌一眼。
“我?你师父?何姒?”
赵厌步步紧逼,甄筠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赵厌凝视了半晌,等不到回答,就替甄筠回道:“你不会。”
楼下传来了歌舞和笙箫的声音,几个月来,甄筠已经听习惯了。可今天的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冷清了许多、安静了许多。甄筠一下子就安宁了下来,心也清明了许多。
“大哥,何姒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要对她好,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甄筠突然道。
赵厌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说什么醉话呢?”
甄筠一脸得手的笑容:“你看不出来何姒喜欢你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赵厌皮肤本就黝黑,要不是月光,甄筠差点就要错过他隐藏在黑暗里的绯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甄筠突然大笑起来,“我板回来一筹啦,哈哈哈哈哈。”
“你小子!”赵厌站了起来,要来打甄筠。
两个人就在红楼的屋顶上追了起来,从这头追到了那头。完全不顾底下的人被吓得齐齐抬头,寻找还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声音。
红瓦被踩得发出了心律不齐的响动,几片盖得不甚稳妥的还滑落了下去,吓得路过的猫龇牙咧嘴,毛孔喷张。
“好了,我输了。”甄筠弓着腰笑道,一手捂着肚子,仿佛他笑得太用力,肚子都笑痛了。他敏捷地把一滴不小心滑落的眼泪接进酒壶,仰头灌了进去,几乎全部洒出。
赵厌叫道:“你能节约点吗?这酒很贵的。”
甄筠惊讶道:“不是吧,他们还收你钱了?”
“他们是想收钱来的,可这酒不是我买的。”
两人互望一眼,齐声大笑起来。
甄筠在睡梦中被惊醒,他做了一个世上最残忍的噩梦。他梦到,他的轩颉受伤了。而一股熟悉的血腥味近在咫尺。他睁大的瞳孔边全是汗水,来不及纠结自己是怎么回到翊仁阁的,就一把推开了卧室门,闯进了拥挤的房间。
轩颉、无迹、佩芷像三个小朋友一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乖巧懂事地躺在三张床上。皆茹一会儿转转那边,一会转转这边,忙得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