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天夏栀起晚了。
头天晚上他九点多就洗漱完准备睡觉,辗转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睡着。白天医生给他开了盒曲唑酮,他只考虑了几秒就爬起来吃了。药效并不快,但胜在有用,好歹也让他体会了一把十二点前睡着的幸福感。
日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给室内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光。室内的灰尘在光下漂浮着,好像静止了一般。床上躺了个半裸的人,此时正睡得正香。
有一束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夏栀的脸上,他蜷缩了一下手指,小幅度地转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半分钟后,夏栀和手机锁屏上的七点十分大眼瞪小眼。
“……”。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一个零的突破,他至少睡够七个小时了。
他冷水冲了把脸,擦都没擦就风风火火地套上衣服往外跑,路过厨房时一个原地刹车摸了瓶牛奶,边往公交车站跑边拆瓶子。
到了学校,夏栀猛吸几口牛奶,随手一抛,瓶子稳稳丢进了垃圾桶。他整了整衣服,准备进去和赵岷宏正面对峙一次。
结果因为到得太晚,赵岷宏已经收了喇叭回自己办公室喝茶去了。
夏栀松了口气,拽了拽书包带子,几步上了楼。
安溪九中的学生虽然不喜欢上早自习,但都乖乖到了学校在班里待着。夏栀上楼一看,走廊里倒没什么人,就是教室里乱哄哄的。
夏栀从前门的小窗户往里看了看,没看见老师的身影,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谁知他刚走进去,躁动的班级瞬息安静下来,座位上的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一开始他以为是昨天一番威胁起了作用,没往深了想,脸上还挂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直到他绕过讲台,停步站在他们组的最前方,看到了教室后面的一片狼藉。
散乱的书,乌黑的脚印,污浊的桌子。
明着打量他反应的罪魁祸首,暗着偷视他表情的围观同学。
夏栀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一早上起来眼皮狂跳诚不欺我也,他今天有点水逆。一天天的因为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而烦心,烦着烦着就变成了他置身事外看这群小脑发育不完全的人上蹿下跳,自以为是的表演。
就是每天来这么一出实在让人疲惫。
难道是他昨天说得不够清楚?
也许是因为他个子高,先看见的并不是自己的书和课桌,反而是那个头盖校服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新同桌。
以及他同桌附近几个时不时偷瞄这位“林哥”一眼的男生。
他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威慑不够,是一山不容二虎,一班不容二霸,开始向他示威了。
夏栀看了他同桌一眼,男生趴在干净的桌面上,校服宽大地盖在上半身上,只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的舒展着,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能看到下面突出的血管。
是双很能打架的手。
夏栀单手拎着书包,一步步往前走。说实话,他更愿意一个人窝着,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几步就到了自己桌子旁边,前桌高政死死盯着他,突然恶狠狠地开口:“今儿林哥来了,看你还敢不敢胆大妄为!”
傻逼吧,招你惹你了?给人当走狗这么舒服?
夏栀笑了笑,把书包放在墙根底下,双手背在后面轻轻捏了捏。他突然有点后悔,昨天吃了药,现在他心情极其平静,发不起火,怪没气势的。
高政看着他一脸宁静不愿多说,以为他是听了“林哥”的名号后怕了,狐假虎威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昨天早上还敢当着全班的面发火,你是校长吗?”
夏栀懒得,反问他:“那你这么牛逼,你敢把我同桌叫醒吗?”
高政神色一僵。
他说他和“林哥”熟,也只是口头逞逞能,这事压根没这一回事。此时被人戳中了心事,少年又极要面子,当着夏栀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脸一阵青一阵白,哆哆嗦嗦地结巴到:“谁、谁说我不敢?我、我现在……”
“谁他妈大清早不自习,在我面前逼逼?闭嘴行吗?”
他身后一个慵懒低沉的睡音烦躁地打断了高政的大话,四下皆静。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高政迅速噤声,唯唯诺诺地道了歉转过身去,最后不忘狠狠瞪了夏栀一眼。
夏栀还在想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的时候,一低头就和一双狭长幽黑的眸子对上了。
眼前这人眉目间满是倦意,一双本应凶狠的眼睛此时水润的半眯着,微微露出些被人打扰的凶光,内双的眼皮微掀,眸色深的能滴出墨,额头上还压出来一道红印子。
怎么这人这么眼熟?
他顿了两秒,挑了挑单侧眉,声音不大不小:“哟,挺巧啊林同学,早上好。”
林听眠送完他妹妹上学后直接就来了学校。他起得早,昨天记账本又睡得晚,实在困得不行,就蒙上校服趴桌子上睡了会。
睡着睡着就听见身边有人在大声的嗡嗡,偏偏他还听不清,像是羽毛在耳边磨蹭,心痒痒的很。
他起床气本来就重,还没有睡好觉,被吵得浑身烦躁,张口就骂了句不太好听的。等他掀开校服一看,面前是个站着的笔挺的男生。
眼睛是深绿色的,眼型很漂亮。
长得也很好看,气场很强。
他大脑也当机了几秒,才想起这人是谁。
昨天要死不活的夏栀同学。
林听眠从桌子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在这?”
夏栀微微一笑:“我也想问你呢。”
两人一起沉默,对视一眼,又齐齐看了看一地狼藉,夏栀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林哥?啊,我怎么没想到。不解释解释?”
林听眠沉默的抹了把脸,觉得人生有些艰难,艰涩地低声说:“转学生……新同桌……你是我新同桌?”
夏栀的笑格外危险,他缓缓地说:“显而易见。”
林听眠清醒了不少,他看了看地上被踩得稀碎的书本,又看了看脏污的桌子,最后目光落在面前夏栀的手后——他此时正死死攥着拳,隐约可见手腕处皮肤是病态的苍白,青筋暴露。
林听眠坐直了身子,把校服穿上,“你好。”
他昨天确实再猜夏栀的身份,但打死他都没想到夏栀居然是那个转校生。
缘分真他妈奇妙。
夏栀蓦然把紧攥的拳头松开,活动了一下五指,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一点点扯开一抹笑容:“也就是说,你昨天其实看见他们扔我书的的事情了吧?”
林听眠咽了咽口水,心里无端有些慌张,赶紧解释:“我不是……”
最紧张的莫属高政,他死活想象不到夏栀这个没来头的转学生竟然和林听眠认识!他们是怎么相遇的?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小幅度地打着颤,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夏栀收了笑容,神情淡漠,没看此时有些慌张的林听眠和极度恐惧的高政,稍微侧过身,提高了声音:“同学们,昨天有谁动了我的桌子?谁看到了,可以告诉我吗?”
无人说话,或者说,没有敢说话。
夏栀一点也不意外。
最后一排只有他和林听眠的桌子,地方空旷的很,他脚尖一勾,方向一转,弯起腿猛地一踹,那张桌子就被他踹倒在地,“咣当”一声狠狠砸在地上,班里几个胆小的同学瞬间打了个寒颤。
夏栀温和地笑道:“没关系,有谁看到了吗?谁今天说了,我以后一定罩着他,所以不用害怕,该害怕的不是你们。”
语出四下寂静。
林听眠想帮忙,但他昨天的确没看到是谁踹得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