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第一眼还是黑暗。
秦岫猝然一惊,本能的恐惧感在意识清醒后也跟着恢复如初,惊地后背发凉,然后她下意识朝半空伸出手去,慌乱喊道:“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
“长渊!”她的手被来人握住,秦岫寻到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握着,心口吊着的气却怎么也卸不下来,“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来人正是秦淮,她顺势坐在秦岫旁边,问道,“在刑部的时候。”
秦岫喃喃说道:“我记得我不是被下了毒么,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听不见了,连话也说不了。那我现在……”
“是母亲。”秦淮道,“她用蛊王将你救活了回来,只是眼睛恢复起来有些困难,需要的时间太长,别的不到半月便能修复如初,眼睛至少要两个月。”
秦岫依旧是慌乱的,抓着她的手迫切地问:“姨母……做了炼鼎?她有事吗?她……她现在如何?”
“无碍,”秦淮安抚道,“你放心,为今之计,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秦岫喘了口气,摸上自己的心口,手心下是温暖清晰的跳动,噗通,噗通,一下接着一下,燃烧的是生息。
她去了一趟鬼门关,又活过来了。
“我……我想回家。”
骤然什么都看不见,秦岫完全不适应,只能靠着对周围微薄的一点熟悉感和知觉来判断一些最简单的方位,比如早起的时候,她能凭着距离,在下床之后找到桌子所在,蹒跚学步似的走过去扶住,然后再从桌子出发,大致感清到门的方向。走在回廊需要扶着墙,下台阶的时候没有东西可扶,手就在半空胡乱摸索着,心里默数下了几层,过了几天,失明带来的慌张感还是挥之不去。
“这要让我去一趟郁离天,”她心想,“还不得把我给摔死。”
其实不用去郁离天——秦岫某日从院中石桥下来的时候,在离地面还有三四层台阶时一摔而下,在脸着地之前被梁青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你要干什么,叫我就好了。”梁青舟叹气,“自己逞什么强,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怕会麻烦别人,被人束手束脚地管着了。”
“不……我就是,”秦岫被说地有些懵,喃喃自语道,“我就是突然变成这样子,觉得挺新鲜,所以想自己走走试试……”
“试试会不会掉莲花池里去吗?”梁青舟反问。
秦岫不说话了。
“你的死讯比你的尸体早到一步,我在侯府的寒室里看见你的时候,怎么都不相信,好端端一个人,去了一趟刑部,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秦岫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刑部比你想的要厉害。”
“是啊,我低估了刑部的手段。可你游弋前朝,心里一定比我清楚,进去的时候你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你的命会折在那里,你自己也说过,注定要不得好死一回。”
秦岫大致通过声音辨别了一下她的方位,然后微微偏了偏头,她似乎朝梁青舟的方向看了过去,可是仔细一瞧,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焦距,目光也落不到实处。
然后她就听见梁青舟的声音再次说:“你那个表妹,顾衠下了死手,对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是因为顾衡吗?”
秦岫顿了一下:“我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厌恶我,想来顾衡的事只是导/火/索罢了。”
随后她又微微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若是换做别人,我醒来之后一定让她将这仇给我偿还回来,可是那个人是顾衠……她杀我的理由,是让我偿命,所以我没有资格去反抗,也没有资格去找她算账。”
“当年十三庭收留你,你杀起来也丝毫不留情面,可死在她手里,你连恨都不恨一下。”梁青舟道,“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欠了她吗?毕竟顾衡是作为你的‘帮手’被谢暲盯上的,顾衡对你忠诚了一辈子,因为顾衠杀你的缘由是顾衡,所以你不反抗,不报仇。”
“还有一个缘由,”秦岫抬了抬头,暖融融的阳光落在她面上,“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你的姨母不是理由吗?你现在轻视的不是你自己的命,而是你姨母的命,那个你唯一的血亲,她视你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如果你活不下去,你对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我明白。”
“我换个说法吧。”梁青舟语气微凉,“你知道自己怎么从刑部被带回来的吗?”
“……怎么?”
“是长乐王。”
话音刚落,她就瞧见秦岫似乎是愣了一下,那一下有些意外,还带着些莫名其妙的不自然。
“……他?”秦岫的声音不自觉一紧,“和他有什么关系?”
梁青舟叹了口气:“我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吧。那位殿下为你劫了狱,陛下问到他和你之间的关系,他默认了。现在大半个陇京都知道你们俩有染,陛下让他嫁给申越清,可长乐王似乎是提了什么条件,触怒了陛下,你在寒室躺了一个月,他就在勤政殿前连跪了一个月,每日三个时辰。”
秦岫不是傻子,哪里能不明白他提的条件十有八九是和自己有关系的。她的手还顿在半空一个摸索的位置上,就这么呆在了原地,好半天都没动一下。心里的酸疼就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掉,还有对顾衡,对秦尧的愧疚,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的痴情郎啊……”她心想,“等我等得太久了。”
那句“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在此刻看来是多么的可笑而无厘头,在牢里受苦的时候她满心想的都是为她而死的顾衡,她活不下去了,还说了许多不好听的重话想赶他走,让他死心。
她心如刀割的时候谢倓也不曾好受过,秦岫难以想象,自己在他面前咽气的时候,那个男人……又是怎样一番境况。
她像突然被人上了发条似的,猛的往前走出了两步,被脚下一个砖头险些绊倒,梁青舟赶紧上来扶稳了她,问道:“还作妖,你又要去干什么?”
秦岫试图推开她搀扶在自己臂上的手:“我要去见谢倓。”
梁青舟满心复杂地说:“那也要等到恢复以后吧,你现在过去,不是存心让他心疼么?”
还是这话说出来管用——秦岫果然安静了下来,抿了抿嘴,心想:“我等不及了。”
然而她到底还记得自己现下是个诸多不便的瞎子,只好生生将冲动给忍下了。
从未有过一次,她这么浓烈地体会到“思之如狂”是什么感觉。
从白天到夜晚,度日如年四个字就像枷锁一样紧紧缠绕在心里,天擦黑的时候,秦岫屋里的门被人从外打开了,一只白色的靴子随之悄无声息地踏了进去,停在了秦岫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