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岫的头毫无预兆地垂了下去。
真如谢倓所说,她就像一块脏污的破布一样挂在那里,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连言语也一同失去了,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也没动一下。
谢倓:“……秦岫?”
他犹豫了一下,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来,这念头驱使着他,鬼使神差一般,谢倓缓缓抬起手,手指放在秦岫的鼻下,探了片刻,谢倓通体发寒,眼里跟着露出了惊愕来。
死……死了?!
谢倓的脑子里瞬时陷入一片空白,只觉得有根弦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啪一声崩裂了,他的脑袋里骤然轰一声巨响,阴沉的地牢竟然让他有种昏天暗地的错觉,除他之外,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活物。
包括他眼前这个人。
谢倓的耳朵嗡嗡直响,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凑近秦岫的胸口,逼着自己稳下心神,凝神静气地去听秦岫的心跳。
片刻之后,他突然猛的掐住了秦岫的肩膀,用力晃了几下:“喂……睁开眼睛!”
“给我睁开眼睛!”
那人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哪怕一个最细微的吐息起伏都没有,他突然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慌乱中意识到一件事,那件事已经发生了,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发生了,并且容不得怀疑。
可是他不肯相信。
他不相信那人又一次把他扔下了。
狱卒正在牢门前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突然听见一阵十分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朝里面一看,顿时愣了一下,随后慌忙上前道:“殿下,这女人……”
谢倓一脚将人踹开:“滚!”
他怀里抱着的正是秦岫,谢倓出了大牢,一时间茫然到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把人带回了自己的王府,将秦岫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你在骗我,”他紧紧握着秦岫的手,忍不住哽咽了,“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我不嫁了,我不嘴硬了,我再也不说恨你了,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他哭道:“你看我一眼啊……”
他这辈子最怕生死,所爱之人却都以这种方式离他而去。
谢倓将脸慢慢埋在秦岫摊开的手掌心里,忍不住低低呜咽起来,他跪在那里,垮下来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就像一只什么无助的小兽。
心中蔓延上来的痛苦一如往昔,父亲死的时候,兄长死的时候,他都是亲眼目睹,而今喜欢的人也没能逃脱这样的命运,谢倓几乎是心如死灰地想,干脆自己也死了算了。
他手中所握之物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件稀罕的,大都可有可无,细数起来,命里唯一的挂念除了父亲的仇恨,竟然只剩下秦岫这个人。
他的思绪起落都与这个人息息相关,占据了他生命里大半部分的光阴,他也想过,就算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不是秦岫,他也难以将这个人彻底从生命中剔除出去。
嘴硬的人,大都是最心软,而又怀着不甘的。
可是现在,他与这个人的一切都被剥夺了,那些他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的,就连破碎也会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收拾起来深深埋藏的东西,化为虚无时总是快到让他措不及防,什么都没了。
他哭了不知有多久,肩膀上被人轻轻放上来一只手,然后是一声温和的,饱含无奈的叹息:“端容。”
谢倓缓缓回过头去,透过满眼的泪,看见了秦淮的面容——她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姐姐,虽然回宫的时间短,与他接触的次数也不多,可谢倓能感觉得到,她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他的话里还带着无助极了的哭腔:“长姐……”
秦淮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她的神色同样复杂的还有紧随其后而来的定平侯秦尧。
秦尧沉默了一下,问道:“长渊人呢?”
紧接着,她就看见了床榻上几乎可以称得上血肉模糊的秦岫,绕是秦尧这些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死人,众多阴毒手段都集中在一人身上的还是前所未见,她快步走上来,头一件事便是去探秦岫的鼻息。
她和谢倓一样,都保持着这个姿势几乎一刻钟的时间,最后手指微抖着收回来,面色凝重,嘴唇紧抿,似乎是不敢相信,不自觉低声说了一句:“怎么可能……”
在场之人见状,对秦岫的状况也都心知肚明,谁都没说话,屋中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半天,秦尧才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她这句话音刚落,谢倓便扑通一声,直接给秦尧跪下了,声音颤抖着说:“求您救她!”
定平侯吓了一跳,一脸折寿十年的表情:“……救是一定会救的,殿下还是先请起吧。”
同时又在心底怀疑道:“这小子八成和长渊有一腿吧!”
秦尧立刻转头对外吩咐了一句:“带回侯府。”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随之进了门,上去就要把秦岫抄起来。
谢倓伸手将那人一拦,哽着声音道:“我来。”
然后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了起来,秦岫身上的伤口太多,又多又深,让他想避开都几乎找不到地方下手,哪怕她现在……是具尸体,谢倓也怕不小心弄疼了她。
一路上他都抱着人,片刻也没撒手,忍不住的时候就低下头去,用额头贴着秦岫的额头,旁人面前,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眼泪却都吧嗒吧嗒地砸在了秦岫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
对于如何将人救活过来,秦淮心中隐约猜到了一些,直到她看见秦尧取来良宵,那个猜想便更加确定了。
秦家常年与毒蛊一类外人眼里的邪物打交道,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些年来一直守着的宝物,便是佛生塔里那只传说中的的蛊王。
蛊王不死不灭,最神奇之处在于它可以吞死气而吐生息,得以养肌复骨,活血除伤,修五脏炼六腑,活人长命百岁,死人死而复生。这才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鹜,对秦家又是怕,又是费尽心思地想要接近。
看样子,秦尧是打算动用这个东西来救秦岫了。
蛊王是阴物,只能作为媒介来使用,所吐之生息自然不可能是自己的,而是以其血亲为炼鼎,取其阳气,再种到以死之人的身体里。简单来说就是“以命换命”。
如果是皮肉已经腐烂成了飞灰,只剩下一具孤零零的白骨,哪怕蛊王也无能为力。
蛊王吸取活人生息需要半个月,这半个月为保存完好,需得把秦岫的身体放在极寒的冰室里。
秦尧取了良宵过来,才要走的时候,她经过谢倓的身边,看了看这个澄澈貌美的青年,顿了一下,面色凝重地对谢倓道:“微臣斗胆说一句大不妥的话,虽感激殿下将长渊带出,可您此举,与劫狱无异。”
“我知道,”谢倓垂着眼睛,低声说,“我回去就向母皇请罪,不会连累旁人,她……就劳烦您照顾了。”
秦尧:“她是我亲侄女,殿下大可放心,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