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衠十分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谢倓走过来,眼见秦岫如今体无完肤的样子,心就揪了起来,比看见她身上的鞭痕还疼,他忍住眼眶里上涌的酸涩,故作镇定地说:“你怎么像块破布一样挂在这里,这么狼狈。”
“你又来做什么?”秦岫偏开视线,“一次次地说着走,又一次次地回到我身边,你很烦知不知道?”
谢倓就笑了:“怎么,我不该来看看你吗?”
“该,”秦岫有气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该让那些恨我的,希望我去死的,都来看看我如今这幅受到报应后狼狈的样子,这不也是殿下希望的么?”
“……别死,”谢倓垂下了眼睛,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了,“你不许死,你还没看见我嫁给别人,我不许你死!”
秦岫似乎是僵了一下,然后将视线再次转向他,抿了抿嘴。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她轻声细语地说,“其实我最开始接近你,不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而是我知道你是女皇的儿子,我想和你攀上关系,来保住我的家族,即便不能,也能让她的儿子尝尝苦。”
“所以你看,我是带着目地的,我对你的喜欢并不单纯。”
“你走吧,离开这里,离开我身边,”秦岫觉得自己的力气在被一点点抽干,她只能装作漠然的样子,“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你该嫁谁就嫁谁,我们俩再没有什么关系。”
谢倓静静地看着她:“你说谎。”
他垂着眼睛,轻声说:“太蹩脚了,我不会信的。”
秦岫猛的抬起脸:“信不信由你,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觉得你这个男人很贱。”
她怒喝道:“滚!你滚啊!”
她手腕上的铁链因为身子的微微前倾而被扯动地哗啦作响,谢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再也忍不住了,眼眶湿润地吼了回去:“对,我是贱!你心胸宽广,比我重要的事千千万万,哪个都排在我面前,倒显得我不够矜持自爱,把自己当做三五两的肉给卖了,统共就这么一颗真心,一下子全给了你,又贱又不值钱!”
“……别说了,”秦岫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收回你的真心,我……受不起。”
“混蛋姓秦的,”谢倓说,“说好了要互相折磨到死,你要是挺不过去,我就挖了你的坟!不……我连秦徽的一块儿挖!反正你不许死!”
……这个傻子!
秦岫都想吼他一句,你是不是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到视线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人影晃了一下,她的眼睛就像被突如其来的强光迎面刺了一下似的,耳边鸣声尖锐,大牢里冲天的潮湿和血腥不知怎的,好似淡了许多,她试着张嘴欲出声,喉咙里一阵撕裂的疼痛,声音没发出来,却带出满嘴的血腥味。
顾衠给她泼的盐水里,放了一种效用极狠极快的毒药,那些毒透过深深的伤口渗入皮肉之中,不出片刻便能毁掉人的所有感官。
这回真要死绝死透了。
内外痛楚相撞,她疼地想要嘶吼却无法发声,同时感到身体中仅存的力气就好比指缝黄沙似的在逐渐流失,生机颓靡下去,最后,视线里彻底变作了一团黑暗。
在这样无声无息的黑暗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恐惧,知觉与意识的消失让她能受到的痛感减弱,秦岫的□□依旧在大牢中挂着,意识却仿佛被打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地狱里,那个地方甚至没有一盏灯。她静静地,呆呆地,空洞地望着前方,没一会儿,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豆大的光亮,像萤火虫那样渐行渐近,最后在她眼前摇身一变,化成了栩栩如生的秦徽的模样。
“阿姐,”她对她伸出手,笑容温柔,“你来了。”
那是她的幻觉。
可是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了,眼前的虚影突然像被人打散一样,又变成了谢倓的样子。
秦岫看着他,说:“对不起。”
这大好人间为我推波助澜,得此翩跹一生,万事了却。虽心存遗憾,不得善终,然也足矣。
表姐为我所累,我无用,不能等到真相大白,我就先行而去,此第一憾。近日所受之苦,全当报她生前鼎力相助。
我二十有二,无夫无后,没能为家族续承香火,无颜下黄泉面见列祖列宗。此第二憾。
先前对堂姐有所应承,必全力助她登上帝位,对她食言,深感愧疚,提前在此恭祝吾皇万岁,福寿安康。此第三憾。
我曾怀有大志,必会重振家族,以全家母遗愿,如今……不得不半途而退了。此第四憾。
阿城视我为亲姐,不日大婚,答应过要送她上马,为她证婚,也无缘实现了。此第五憾。
谢暲多次负我,本想让她加倍偿还,以消我心头之恨,今意再难平,无法亲手了结。此第六憾。
不忍君为我肝肠寸断,奈何生前多有辜负,此时手脚镣铐,咫尺千里,盼而不及,只能感念而拥,愿我去后,君仍安好,享盛世,嫁良人。
此第七憾。
秦岫慢慢闭上眼睛。
阿徽,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