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岫抬眼看着床顶,面不改色地道:“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谢倓:“说实话!”
“……”秦岫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遇上刺客了,那人说奉了殿下的命令,要在暴露之前杀我灭口。我心力不济,险些丧命。”
“……”最后四个字让谢倓下意识手一哆嗦,他抿了抿嘴,说道,“不是我。”
他怎么可能叫人去伤秦岫。
“我知道不是你,”秦岫眼睛里有了微末星星点点的笑意,“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事后她仔细想来,那刺客的本意恐怕不是真的为了杀她,而是为了嫁祸,故意说那句话,十有八九是想引起自己对他口中那位“殿下”的怀疑,至于这位背锅的“殿下”是谁……很难有人不会去猜是谢倓。
那刺客是谁派的,用膝盖都能想出来了。
只可惜那人漏了一环,导致失策了——他不知道秦岫和谢倓之间的关系,用这种法子嫁祸,无非是想挑拨离间,若非他们二人关系非常,秦岫又信得过谢倓的为人,恐怕真的会一脚踩进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陷阱里。
然后?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再心胸宽广的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按照她的性子,就算没有直接当面算账,也决计不会让他好过。
如此便会理所当然地中招,如了那人的意。
太蛇蝎了。
谢倓顿默了片刻,将她的领口从内到外重新拉上去,甫一看见伤口,远比嘴上说说来的让他心疼,再也忍不下心折腾她了,反而越来越难过,越想越伤心,最后直接抱着秦岫,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一言不合开始哭了。
“……你知道我现在多想掐死你么?”他带着哭腔说,“我真想杀了你……”
那个人在她颈窝里流了一个下午的眼泪,两个人就这么从天亮躺到了傍晚,什么都没做,也什么话都没说。
谁也没睡,却谁也没清醒。
直到西下的余晖染红了半边的天,他逐渐止住了没有声音的哭泣,秦岫眨了眨酸涩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自己身侧几乎僵硬的手臂,想去抱抱他的背,揉揉他的头。
她想说:“别哭了。”
可是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发生,谢倓动了动,用胳膊撑在她的两侧,缓缓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然后用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盯了她半天,突然俯下头,咬住了她的嘴唇。
这吻来势汹汹,他却连稍微重点的啃咬都舍不得,又觉得这么做除了可以发泄之外毫无意义。于是反而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越吻越缠绵。他心里又委屈又愤怒,难过了一整个下午,也眼泪决堤了一下午,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没出息。
她把那些眼泪细致轻柔地吻干净,碰了碰他的嘴角,然后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想去亲咬他纤长脖颈上的喉结。
一旦脱轨……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倓想到自己说要让她怀孩子的胡话,他立刻翻身下来,及时止损,没让秦岫碰到自己,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低头飞快地开始整理凌乱的袖口和衣襟,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狼狈,刚要站起来,胳膊就被身后的秦岫按住了。
她说:“等一下。”
秦岫出来了小片刻,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颗热鸡蛋,不由分说地开始给他敷眼睛:“不要动,一会儿就好了。”
就听秦岫的语气漫不经心,不像是无奈,更像是随口一说的闲聊:“你的眼睛里是藏了个水闸么,心都让你哭碎了。”
早就过了动辄便爱哭的年纪,况且就算是他小时候也没哭的这么凶过,谢倓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个水漫金山的哭包子,而且更让他感到堵心的是,秦岫现在这个举动,她离自己这么近,近到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可是又仿佛隔了很远很远,远得千重山万重水,插上翅膀也飞不过去。
他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一晚上的悲怒交加过后,很难不会感到心力交瘁,大起大落的情绪最是累人,也早就没了再哭一场的力气,一股难以言喻,难以抑制的感觉就在这时霍然冲上心头,他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恨你。”
秦岫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那一刻她很想对谢倓说:“既然这样,不如你一刀了结我吧。”
而后她忍了又忍,心如刀绞,力气用的太过,反而硬生生忍出了一脸漠不关心的冷淡来:“别说这样的话。”
他说这句话多半是激愤所致,原本还有些后悔这么冲动了,可是他看着秦岫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好似那些悲伤都让他一个人承受了,越发来劲地冷笑道:“我说真的,你以为我在赌气么?”
秦岫:“那劳烦殿下告诉我,您现在恨到什么程度了?扒皮抽筋,剔骨饮血,有吗?”
谢倓的眼睫向上一抬,突然抬起手,面无表情地重重将她挥开,两个鸡蛋从秦岫手里被打落出去,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不知掉在哪个旮沓去了。
可现在两个人谁都没功夫去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秦岫的眼神阴鸷了一瞬,沉默着滚过风暴,而后一转眼,再抬起来的时候,那股戾气又十分及时地被她压制了回去,变成了若无其事,眸光透凉,眼睛里乍一看森然万象,又好像全然空无。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哦,是已经到不想与我有任何接触的程度了么?”
谢倓恶劣地说:“错了,是根本不想看见你,”
秦岫岿然不动地笑了笑,袖子里一双拳头咯咯作响,她明明不是多么平和冷静的性情,然而却已经在短短几个月内,习惯了来用压制掩藏偏固麻木的本性,嘴角虽勾着,眼角却丝毫没有笑意,面上风度甚好,无喜无悲,只冷冷地……漠然地站在那里,恍惚之间,判若两人。
挖去他的双眼,他就无从得知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拔掉他的舌头,他就再也说不出会让自己伤心的话,然后折断他的双腿,让他永永远远不见天日,只能依靠自己,这是在他脱离掌控的时候,率先出现在秦岫脑子里的念头,就像心魔,自噩梦深处款款所至,憎恨地,狞笑地,摧枯拉朽地卷着迷烈火舌,遭遇刀口一样锋利的灰风,极狠,绝怖,狭路相撞,血雾蒸腾。
不……不能那样,她会心疼。
莫名其妙的邪念来的快去的也快,谢倓起身欲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却被秦岫一把拽住了手腕,直扣脉门。
“我没让你走。”
谢倓冷冷道:“我说了不想看见你,你自己不滚,那我要走,你拦我做什么?”
“……我可以滚,立刻就滚,”秦岫转头对他说,“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都不要去了。”
谢倓一愣,低头看了一眼,咬着牙说:“你现在是威胁我么?”
“威胁也好逼迫也好,”秦岫的脸色有些苍白,低声说道,“总之我不会放你。”
难以想象,这两个不留余力往对方心口戳刀子的人,昨天还是相亲相爱,在灯下互诉衷肠,今天就成了刀戈相见的仇人。
由此可见,由爱而生的何止忧怖?
“成亲之后呢?你是怎么想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可能一下子娶两个皇子,然后怎么办?把我养做你的外室吗?在这个地方?”他问,“你是这么打算的么?”
秦岫:“不会成亲,你皇兄不会嫁给我。”
谢倓猛的转过头,盯着秦岫的侧脸,神色惊疑不定:“你……什么意思?”
“别问了,什么都别问了,”秦岫苦笑道,“我会固守底线……我也不会伤害你。”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原本扣在他脉门上的手指一点点松了下来,顺势下滑,落进谢倓微张的手心,继而小心缓慢地和他十指交扣,带了些服软的恳切:“求你了,听我的,留下来。”
于是这场对峙里,率先低头的已经不知道是谁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最先陷落的,也不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