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如这样,”她翻脸如翻书,又笑盈盈地对顾衡伸开了双臂,“三姐来陪我吧,就像刚才那个人那样,你不是全都看见了么,就让我抱着……”
话未说完,已是重重一个耳光,裹挟着怒气落到了顾衠发烫的脸上。
“……住口!”顾衡浑身发抖,“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顾衠保持着脸被打偏的姿势,云淡风轻地笑道:“我还以为三姐早就听惯了这样的话,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顾衡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费这么大心思,到底想怎么样,不如直接说。”
听她如此,实属意料之中,顾衠便猖狂笑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三姐最容易妥协了,比谁都好拿捏。我没有想怎样,只是我说过你会主动来找我,我就一定要让你来。”
顾衡冷冷地看着她。
顾衠笑叹一声,仿佛等的就是她这无话可说的样子,她从软榻上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将衣领和袖子上因触碰而生出的褶皱抚平。然后沉默着走过去,对她伸出手,又想将顾衡紧蹙的眉头也一并抚平。
顾衡偏头退后,第一时间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这么避而不及,我在三姐眼里是会发臭的垃圾么?”
顾衡不语。
顾衠却没有如往常被她拒绝那便轻易放弃,顾衡退一步,她就逼近一步,许是两个人幼时在府里的待遇天差地别的缘故,顾衡有些营养不良,哪怕是后来已经衣食无忧,身段是养出来了,可她的个子却没来得及抽高很多,顾衠小她四岁,却比她要高了一个额头,无声无息靠过来的时候,竟让顾衡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压迫。
她还想退后,顾衠却先一步出手,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顾衡浑身一凛。
“你躲什么,”顾衠的笑有些凉,“姐妹之间有些亲密的举动不是很正常么,更何况我还什么都没做……莫非你心虚?”
顾衡:“你……撒手。”
姐妹之间亲密些的确没什么,可先不说她们的关系还未曾好到此种境地,顾衡更是不怎么给她好脸色,一点都没看在往昔的份上和她有多亲近。
从前她还小的时候,顾衡虽然和现在一样,终日地没什么表情,人就像一波死水里坚固不化的冰块,可她会很温柔的拉着她的手,唤她的字:“淳熙。”
而不是现在这样,冷冰冰直呼其名。
小时候顾衡偶尔也会对她笑,那笑容很浅,几乎是转瞬既过,可顾衠每一次都会看的十分真切——她笑起来就仿佛天光乍破,眉目生辉,眼眸中秋水溶溶,那是真正的眼如桃花,美得不可方物,全然无可比拟。
越到后来,顾衡的笑便越少,时至今日,哪怕顾衠费尽心思,勉力想要博她一笑,已是难上加难。
可顾衠说的也没错,回回都是她不胜其烦主动妥协,顾衠摸透了她的脾气,越发得寸进尺,再坏的脸色再冷的语气,似乎都能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四两拨千斤地化开,让顾衡每每无计可施。
“你是不是又要说,拉拉扯扯不成体统,”顾衠玩味道,“你不是来带我回去的么?我现在都把自己交到你手里了,再不抓紧些,我就真的跑了。”
顾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莫名其妙烧起了一从火,片刻后,她不知道怎么就鼓动了自己,忽然反手将顾衠的手拉在手里,掌心相触紧贴,就像坚冰突遇烈火,她被顾衠手心里的温度不轻不重地灼了一下。
顾衠打蛇随棍上地收紧五指,没给她一丝反悔的机会。
顾衡的脸色要多不自然就多不自然,她一点也不习惯这样的举动,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心觉自己被她吃的死死的,心里的火十分没出息地化作了风中的灰烬,幽幽说道:“明天还来么?”
“不来了,”顾衠得了天大的好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再舍得让她生气,屁颠屁颠地开始卖乖,“以后也不来了。”
“走吧,”顾衡转过身,“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早朝陛下问起你该怎么说,真是胡闹……”
顾衠在后面嘀咕:“知道我胡闹,你就不该对我说那样的话。”
顾衡斜斜瞪过来一眼:“不要怪我,该怪你。”
顾衠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酸。
或许她心里只有自己的表妹,顾家没有善待过她,除了予她一身骨肉和姓名,给的最多的反而是欺辱和无视,那个家里的每个人对她来说都是可有可无,包括母亲,也包括自己。
顾衠还记得,当年她问顾衡:“三姐不恨他们吗?嫡父,大姐还有二姐……”
顾衡云淡风轻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顾衠听见这句话,当场就愣住了。
她不是因为这句话里所体现的心胸而震撼,而是她透过这句话,窥见了一个重生归来的强者对弱者的宽容,带着游刃有余的……淡然而骄满的宽容。
普天之下……有谁会这么云淡风轻地对长辈和嫡姐说,只要你们知错悔改,我不会计较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
她从最卑贱的山脚爬到了令人仰望的山巅,两个嫡姐幼时对她多番欺辱,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也照样不如她,她成了众子弟中的佼佼者,再也没有人敢因为她的出身而轻视她,这已经是最好的,也最有力的报复。
她可以不恨,可以依旧对顾家的每一位长辈恭敬以侍,可以做到不争不抢,进退有度,可却做不到对这些所谓亲人付出真心。
时至今日,顾衠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把自己作为她的妹妹来看。
还是仅仅只作为生活在同一处屋檐下的,被迫因血缘而产生责任与牵连的人。
顾衠越想越过意不去,莫名心里难受的紧,临别的时候对顾衡说道:“对不起,刚刚我说的话过分了些。”
“没关系,比这难听的我都听过,”顾衡低头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是顾衠,我不是在为这话而生气,我生气的是,对我说这种话的是你。”
顾衠愣了一下。
顾衡不过是对她说了一句不再管她,她就能偏激难过成这样,那她呢?
哪怕明知道顾衡的性情,明知道顾衡的出身,却拿准了她会为自己找上门来,所以在顾衡出现的那一刻,她才一时忘形,看着她为自己焦怒,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言语才不由得放肆了。
连顾衠自己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太有恃无恐了。
“我……”顾衠有些干涩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一句没有用处的辩白。
她已经在顾衡的心窝子里插上了一刀。
顾衡沉默半天不说话,顾衠观她神色,立刻慌了起来,仿佛方才那个胆大包天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如果顾衡大发雷霆,怒斥她,她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些,可这种什么话都不说的沉默是最折磨人的。若要顾衠谈一谈自己现在的感受,那就是恨,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好在顾衡已经气消,也没什么力气再跟她纠缠,无喜无怒地道:“我说了没关系,你不必解释什么,回去睡吧。”
顾衠哪里还睡得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想说的太多,反而全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缓缓松开了抓着顾衡袖子的手指,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
顾衡觉得自己的心再次没出息地柔软了下来,她想了想,袖子里的手几经松紧,而后慢慢抬了起来,手心放在了顾衠的头顶,有些不自然地轻轻揉了几下。
“真的没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