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顾衠照常来寻顾衡,顾衡房门开着,顾衠不好大摇大摆,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贴着墙,扒拉着门框一个劲儿往里看,一边看一边嘀咕:“人呢?不在啊。”
她正兀自疑惑,身后突然响起冷冷的一声:“你在干什么。”
顾衠吓了一跳,猛的回头,措不及防地对上了顾衡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她和顾衡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半天,反应过来后急忙站正了身子,一副我只是路过的欲盖弥彰样,干笑道:“没什么。”
顾衡一言不发地绕过她,径直进屋,顾衠很自觉地跟在她身后进来,走了两步,前面的人突然顿住了步子,转过身来,发现顾衠不仅跟了进来,还跟的特别紧,她这一转头,顾衠的脸离自己只有不到半寸之遥,短瞬之间连呼吸都撞在了一起。
顾衡微微一惊,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脱口而出:“你怎么还不走?”
“……”顾衠将她的反应从头看到尾,心想:“普天之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她如此嫌弃了。”
真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别的不说,顾衠在这位三姐面前一向的没皮没脸惯了的,为了骚扰她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哪怕顾衡很少给她好脸色,也百折不挠如狗皮膏药。
顾衠笑道:“我这不是刚入朝么,还有很多东西都不明白,来请教一下三姐。”
顾衡:“我说了以后不再管你,有什么事,直接去问母亲。”
……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留。
顾衠便不说话了,可也没走,她一双眼睛深深地盯着顾衡,习惯性上扬的嘴角一点一点落了下来,她和顾衡虽说是亲生姐妹,可长相与神韵却没有丝毫相同的地方,顾衠的长相不能说美,而是俊,面若梨花,清而不素,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来,十分讨喜,笑意褪去的时候,她的面容看起来就会有些绝情寡义的冷淡。
那是与顾衡截然不同的冷淡,若说顾衡是无欲无求,面冷心软,那么顾衠一眼瞧过去便是无情无义,一个常年将笑意长在脸上的人,当她不笑的时候,大约就说明心里已经凉透了,让人看着,便会莫名觉得阴郁而寒凉。
“顾衡,我会让你主动求我的。”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丢下这句话,立刻如了顾衡的愿,转身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以往都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的人,这一次也将背影留给了她。
顾衡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脑子里盘旋的全部都是顾衠临走时那个眼神。
她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抬起了头,将目光看向窗外——那里有一株白玉兰,是顾衠一年前自作主张栽在她院子里的,还特意选了窗前一抬头便能看到的位置,作为顾衡院中唯一的花草树木,美名其曰:“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没开花的时候便有些其貌不扬,单薄挺拔地立在院子里,顾衡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开始担心顾衠这回要玩什么把戏了。
她便发现最近顾衠下朝后走的特别勤快,往往都是先过来找她,嬉皮笑脸地一路缠着顾衡缠回府里,可是最近顾衠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子,一下朝就谁也不理地往回走。
这样过了三四天后,便有人偶然撞见顾衠进了一家青楼。
青楼,便是风尘女子待的地方。
大殷的确有女风之流,其中属梁王当为翘楚,梁王当年所言所行可是毫不忌讳,便间接导致原本在陇京却并不怎么盛行的一行掀起了一阵妖风,数家青楼在短年间拔地而起,开张营业,接客的却并非男子,而是女人,每一个都可堪称绝世,姿容上丝毫不输男人。
顾衡怎么想都不会想到,顾衠居然去了这种地方寻花问柳。
风言风语便无可避免地传进了女皇的耳朵里,她本就是新官上任,在朝中未有根基,哪怕身后有顾家撑腰,可御史是从来不会管身份高低出身何处的,照样一本接着一本的奏折递上去,十之八九都是弹劾顾衠而来。
顾衠继长乐王之后,变成了众御史的靶子。
顾家主简直颜面丢尽,气急败坏地回府,径直往顾衠的院落中去,却被告知顾衠根本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我宠坏了她!”顾家主气地用手一下一下顺着胸口,“纵的她变成如今不成器的样子,越是长大越不学好!已经是朝臣了,还这般无法无天!”
顾衡皱着眉头,扶着她安抚道:“母亲消消气,我这就去寻她回来。”
她打听到了顾衠所去的那家,一进门便惹地大堂里的众人纷纷侧目,连客带主,在那一刻皆被惊艳,目光一路追随着她,顾衡假装听不见那些轻佻的低语调笑,由小厮领着她,一路上了二楼的房间,将她领到门口便退了下去。
顾衡想要去推开门,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她一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可却与这种地方息息相关,她心里不愿意来,不愿意看见那些出卖色相与身体的献媚,不愿意听客人大笑里夹杂的调戏,不愿意再去感受一遍父亲……甚至是自己经历过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反感,让她打心眼里感到不喜,感到恐惧。
所有人都在寻欢作乐,她却仿佛神游物外,在这纸醉金迷里格格不入。
顾衡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自己的不适感,不轻不重地将手按在了门上,往里推开。
房间里燃着香,一进门便能闻到,红纱软帐一应俱全,布置地十分具有青楼的风格,而那软榻上,顾衠怀里正搂着一个青衣的女子。
那女子眉目如画,神容却清冷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说是接客,却连笑都不笑,有的客人便专喜欢这种孤绝冷艳的高岭之花,顾衠正搂着她,身上的官服还未换下,压的满是褶皱。
而顾衡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她心猿意马地凑上去,在那美人的嘴角轻轻一吻。
“……这就是你的新手段吗?”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问,直接将顾衠从意乱情迷里打醒了过来。
她有些愕然地转过头,她喝了酒,又是在这样的屋子里,脑子热的有些不甚清楚,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顾衡。
顾衡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那样的容颜,仿佛描绘着整卷江山如画,天地都为之失色,别说是她身边正抱着的这个,这里面的任何一个女人,在真正的高岭之花面前,都要如同不起眼的尘埃般自行惭秽。
然而顾衡的下一句话,直接就让顾衠从这不受控制的迷乱里清醒了过来。
她说:“跟我回去。”
顾衠一愣,慢悠悠笑开了:“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顾衡捏紧了手,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母亲她很担心?顾衠,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等我回家,自会向母亲交代,劳三姐费什么心,还专程跑这一趟。”顾衠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搂着美人腰肢的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递给顾衡,“尝尝?”
顾衡看也不看一眼,她一双眼睛只看着顾衠,沉默片刻,突然冷笑道:“交代什么?交代这里的温柔乡滋味有多好?”
她对顾衠说过许多冷言冷语,却没有一句话如这般透着显而易见的锐利,让顾衠心中没由来地一凉——她都看到了么?
她现在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看自己的?
“别说话这么难听,”顾衠故作镇定,摆手让那女子退了出去,语气淡淡道,“这不是在家里,你也不用端着这么一副教训的口吻。”
顾衡被她全然没有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你知不知道御史弹劾你的折子有多少?!再说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顾衠砸吧了一下嘴:“你不是说不再管我了吗?”
她抬起头,好整以暇地对顾衡露出一个笑。
“……顾衠,”顾衡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别作了,别玩了,跟姐姐回去。”
她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话里掩饰不住的无奈让顾衠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然而她并非顾衡那种认个错或者说几句好话,随随便便就服软的性子。
顾衠此人,你软她就硬。
“好啊,可是我还没有玩的尽兴,专门找来陪我的人也走了,”她委屈地看着顾衡,“三姐不喜欢和我玩,那我只能找别人玩了,我找了别人,你又不开心,那你要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