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说混沌是黑色的、沉寂的。
在雪燎的记忆中,混沌是有声的、嘈杂的,万物都在其中孕育,而后渐渐被吞吐出来,造就一方小天地,最终融合形成无奇不有的大世界。
而他、钟毓、萦回、江川都被混沌容纳在中心地带。
也是最先被造就而出的生命。
不远处是沉默的洪荒宇宙,混沌只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处。
……
钟毓猝然睁开眼睛,焚天罡海正将她牢牢裹住。她拨开四方的布帛,淤泥便从中泄出,被包裹着的粘腻之感稍稍散去。
周围是一片空地,没有任何江河湖海。
“回神了。”
极冷的嗓音从头顶响起,钟毓却能从中捕捉到温柔。
闻着声儿,钟毓又拭了一把眼睑,鬓发已狼狈地湿透了,一道道水痕从颊边滑落。
入目的先是微微飘动的金纹长袍,再往上是闪着紫红色光芒的雷火护铃,护铃伴随着风声时不时作响。
抬头,是江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额间刻有殷红的繁复的花纹,却恍如被笼罩在金黄的光晕之中,叫人根本不敢直视、细究。
江川缓缓勾起一侧的唇角,神色不错地笑道:
“落水的龙儿,倒还不如条巴蛇呢。”
钟毓以手掩唇,低低咳嗽,“……咳咳咳。”实不相瞒,她不是很能明白江川话中的意思。
一会儿,她放下手,清了清嗓音,问道:“是你救了我?”
江川似笑非笑,道:“不是。”
这一笑,才叫钟毓在眼前人脸上找到那么些似曾相识的味道,她心中的怪异感终于淡去一些。可眼下,却有更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等待着她。
钟毓迟疑道:“那……是谁?”
“凤凰。”
“对、对,凤凰。”
钟毓直觉江川有些怪异,不像是先前演武场上无情的那个江川了。
“哦?凤凰?”江川似乎真的吃了一惊,一双凤眼微微挑起,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方才我乱讲的,到底如何、我也不知。可他不是最憎恶你龙性本淫么?怎会是他?”
钟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就不知道?
“龙性本淫?”
她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江川很贴心,她仿佛知道钟毓一问三不知的难处,自动帮钟毓补全了她解释不了、回答不了的地方――
钟毓话音刚落,空间像逆转一般,浮光掠影一幕幕过去,从深深的黑渊里,到生灵降世,天地分开。而钟毓,就像一个旁观者,始终无动于衷地愣在原地。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这转眼而过的画面太短暂、太短暂。
短到只窥见两眼开阖刹那的光景。
钟毓仿佛走马观花般路过。
……
巨木梧桐遮蔽了太阳,嘹亮的凤鸣之声响彻云霄,余音绕梁而传达至冰湖。
远方有苍龙跃起,徒手弄云雨。
“咔擦——咔擦——轰隆隆——”
冰湖上,徒留一个巨大的窟窿。一尾红鲤龙鱼从窟窿里跳了出来,它甩了甩尾巴,“啪”的一下摔打在冰面上,顷刻间幻化成人形。
不,是人身鱼尾的上古美人龙鱼。
美人龙鱼还保留着尖利的牙齿,额际有一对近乎透明的龙角,角质微红,腮边是人鱼姬独有的琉璃般的一对鱼鳍,她叫唤道:
“苍龙!你去哪?”
“去看看凤凰。”
苍龙垂眸,知道龙鱼是又犯病了,于是只轻声道。
上古人鱼眉峰殷红,额间有如血一般的绝美印记,一皱眉,那印记就变了形,畏畏缩缩成了一团杂乱的红。良久,她委委屈屈地嘟囔出声,道:“又不是从未见过凤凰,还用得着去天天看、天天看嘛!”
“那种鸟儿!有甚么好瞧的!”
人鱼愤懑不平道。
可才一抬头,就不见了苍龙。
……
未几,苍龙幻化人形,已悄声至梧桐。
梧桐中有声——
“凤凰以为,苍龙如何?”
“龙性本淫。”凤凰身姿轻灵地攀上巨木顶端,梧桐叶影重重间,苍龙只觉他衣上暗纹的金芒刺目。凤凰立直了,才接着道:
“我不可。”
问话的人沉吟一二,继续旁敲侧击地劝慰道:“龙鱼就很好。”
“龙鱼千变万化,却终究非龙,她……”
凤凰继续说着,却听闻巨木一颤,于是他的话说了一半便住嘴了。问话的人却是惊叫一声,从枝丫上滑落下去,堪堪攀住下首一根梧桐木分支,这才稳住身形,又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
可这一处的太阳,到底不如方才的好。
苍龙眸光一闪,视线穿透过厚重的梧桐叶――
问话人的脸映入眼帘。
又是江萦回。
苍龙缓缓后退,退出这片梧桐林,远远离开那一棵最高大的梧桐木,才一跃成龙,在云中忽闪忽现,腾飞着离去。
“方才……谁曾来过?”
江萦回诧异道。
他一跃而下,梧桐木叶顿时簌簌作响。
凤凰闻言,倏地转过身,语气飘忽,十分不确定地问道:“是龙鱼?”
江萦回轻轻一笑,面色在晨光下清浅俊逸,他卯足了眸中的幸灾乐祸,悠悠地道:
“不是哦。”
凤凰无语:“……”不是龙鱼,那不就是苍龙么?
……
钟毓借着苍龙的眼睛,亦看清了问话人的面目。她深觉江萦回可真是不简单,扒了一层伪装,却还有一层更神秘的等着人去扒开。
“你这是贵龙多忘事啊?”
江川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其神情之真诚――
钟毓以为,这还有待商榷。
“没有。难道……你以为我伤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