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的夜无声，天上无明月，无星幕。
再仔细一瞧，这顶上，哪里是什么天空——
而是地宫。
那日江萦回主动摊牌后，钟毓便辞别雪燎，与江姓二人心照不宣地分头行动，再而重回于此。
雪燎明面上并非此界之人，实际上却不知与此界有千丝万缕的纠缠，却还是义不容辞地留在焚炉魔涧处护卫修界、斩杀魔种。
正道一些的魔修亦上了战场——
魔种……可不是只寄生修道者的，只是更爱修道者一些。
魔修，它们万不得已之下也可勉强一用。
地宫，寒潭。
祝先生的葬身之地。
寒潭一如前日，毫无变化。祝先生晕染的一团红色，则早就沉寂到最底下去了。幽深的潭底，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钟毓半蹲下身，乌黑长发便从身后扫到胸前。
她伸出手，探入浅水中，指尖瞬间沥出一丝血珠。
“好厉害的潭。”
天河回灵阵，就在这地下了。
祝先生要以灵体殉阵，却不知这阵法，又有几分可用？
空间储物袋里面的黑玉堆积成山，能将这寒潭填了。当初雪燎说要与她一同用黑玉寻宝，现在看来，却等不到雪道友一起了。
火莲周身之火去除，便是真正的净世天青莲。
以黑玉填潭，浇注冰雪，种莲于潭中。
这潭，到底是何物。
钟毓幻出一条肥泥鳅，附了三魂上去，升起防护罩，一路蹭着潭下岩壁滑下去。
滑不溜秋的。
极细小的“咕咚”声——
一连串的气泡，气泡漂浮到潭面，便破碎了。
潭边的美人静坐在潭边，双腿屈起，一手探向潭面，微微阖目。小泥鳅打了个圈儿，飞快地往下滑，周身的冰元护罩碎了一层又一层，却又总能在最及时的时候重新凝出一层层屏障。
依照祝先生所言，这潭底便是天河回灵阵阵眼所处之位。
必定有其地可上达天听，直连天道所在。
小泥鳅下得越深，光线便愈加稀少。
地宫下本来就暗沉，方才以修者的眼力还是看得清楚明白的。这下子，连钟毓都不大看得清楚了。
“咔哒——”
小泥鳅不知道下到多深，它一溜烟蹿了出去。
若是按照方才的路线继续往下，它空要被击中。
钟毓不知道那是什么，游刃有余地躲避着。
一连串的“咔哒”、“咔哒”声响起。
对方似乎玩得很起兴。小泥鳅再往下沉，触及到深深的泥浆，待那物再破空飞来时它尾巴一甩，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思想，将那物抽了回去。
就是这一下，让钟毓知道——
这确确实实就是普通的石子，只不过经过淤泥翻覆比较圆滑罢了。
冰元屏障入水便如鱼得水，小泥鳅是趁着屏障破碎又凝结的瞬间，将石子抽了回去的。即便如此，小泥鳅仍然断掉了一截小小的尾巴。
钟毓收回一魂，还剩两魂附在小泥鳅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了细小的偷笑声。
“哎呦！”
石子被甩回去。
幽邃的黑暗中，一声痛叫乍响。
偷笑变成痛哭——那声音似幼童，音色圆润，小声啜泣了一下，哭叫道：“窝的鼻子！呜呜呜！窝的鼻子！”
小泥鳅又打了个旋儿。
你砸我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会痛？
“你……你！还敢转圈圈！嘤嘤嘤……”
“小婴儿”哭了。
钟毓没法儿应他，小泥鳅只得转了一圈又一圈，在他的哭声中转圈圈。
霜白色冰元化悄无声息蔓延过去，封住“婴儿”啼哭声传来的地方。然而，下一秒，“咔擦”一声，是破冰的声音。
小泥鳅急忙后退，做出防备的模样。
“婴儿”惊道：
“你你你！”
你想害死窝！
钟毓对着一片黑暗，实在瞧不出对面是个什么玩意儿。钟毓收回剩下附着于泥鳅的二魂，泥鳅没了灵魂，在水中抖了两下，翻了个身，便消散了。
水岸边。
钟毓抬眼，往下传声，道：“我要填池。要么趁着现在我还未有所行动，便离开；要么你就留下来，不必走了。”
“你怎么介么霸道呀？介里可是窝家！”
“婴儿”的声音自潭底向上传来，在地宫中震荡出回音。
听到回音，钟毓难免被稚童之声迷惑几分。
她双目中神色微微凝滞，缓缓道：“你现在离去，对你的好处只多不少。”幽深的潭水近在咫尺，钟毓略略探出手，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直冒血珠的刺痛，她才醒过神来。
“为什么嘞？”
潭底的幼儿声以为迷惑住了闯入者，正乐颠颠地套着话，语气中泄露出一分半毫的嘚瑟。
“天地生而上下，而天上地，地下天。伦常有违，于是填池，浇注为净世天之至物。待天上地成尘入下界，彼时天地震荡，便该是净世天至物救世之时。”
钟毓慢慢说道。
她细细盯着潭面一圈圈泛开的波纹，双耳微动。也不怕这玩意儿听了，还能够去做些什么去。
担心？
害怕？
钟姑娘一点也不。
“婴儿”明显地抽了一口气，安静了几秒钟，才道：“你这宝贝，能成事儿吗？”
“自然可以。”
钟毓毫不避讳道。
见她如此得意，这婴儿声调终于有了几分大惊失色，连忙否决道：“这、这个绝对不能做！”
“为何？”
婴儿声又不回应钟毓了，钟毓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想保留上界？还是想要生生不息的灵气环？”
那声音道：“窝都想要。”
“异想天开。这世上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钟毓张口劝解它一句，神色些微黯然。上界将崩殂，江川殿必也不复存在。可若是为了修道千年大计，毁灭是必然。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她倒也没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太贪心，受它童稚软语在前的影响，她倒也只觉得这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梦。
若是真有这样的梦……
不会。
一线生机，说好了的一线，又怎么会是一个大大的豁口？
上界，也着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无论是于人道，还是于修真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