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卫生间传来声响,外公洗完了澡,走出来:“慰玲回来了?”在院子里扯过一把竹椅子,坐下来抽竹筒烟:“厨房里还有汤。”
慰玲应了一声,说:“我知道,端出来了。”
“你过来。”外公抽完了烟,放下竹筒,朝慰玲招手。
她端着碗,跨过门口的木板,在天棚的台阶上坐下。小狗立刻凑上来,摇尾垂舌。
外公的寸头还没干,用手向后抹了抹头发,洗发水的香味就飘过来,夹杂着老人惯有的味道,让人放松。
他把手伸进裤袋,慰玲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一把对折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钱票子被掏出来,红的绿的蓝的都有,他慢悠悠地抽了两张毛爷爷递过来。
慰玲没接,而是打趣他:“哟,今天主人家多给了钱?”
那只肤色棕黄的手臂,肌肉不再紧绷,皮肤松弛,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两张粉红色的纸币,没收回。老人就着这个姿势回应她的打趣,表情像小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嘿嘿,那个臭小子,本来说是给五百的,结账的时候又多给了两百。”
别人多给的两百,立刻转手要给自己。
慰玲心下暖意迭起,问:“他认识你?”
“在集市的时候经常遇到,就会一起去吃饭。”他抖抖那两张毛爷爷,小声催促道:“快点,别给阿东和丹妹知道了。”
慰玲扒了一口饭,不接:“不要。”
“你妈给你的钱哪里够用?快拿着。”
“够用,我一天只在学校吃一顿,一张饭票三块五,一百块钱我可以用三个多星期。”说完,站起身来,又回了屋里。
外面传来小表妹和叶子说话的声音,外公连忙把钱收回裤袋。
慰玲瞧见这一幕,偷笑。
“外公。”希叶甜甜地跟老人打招呼。
小表妹一只小手捻着小花,依偎在爷爷怀里,指给爷爷看。老人一把将孙女抱起,放在腿上,问希叶:“你吃饭了没?”
“还没,我妈今天铺子关门晚,现在才煮。”举起拎着的袋子,说:“四伯今天打的东西多,这是你们的那份。”
向斌给三家都分了点,颜燕珍最近一直在父母家吃饭,没开火,所以让希叶直接拿过来。
外公放下晓丹,起身拿过来,打开看了眼,有鱿鱼、虾、螃蟹和鱼,“这么多呀。你们家的是什么?”
希叶笑着说:“都一样。”
慰玲在屋里问:“我外婆呢?”
“还在帮四婶割线头。”
晓丹趴在爷爷的背上,好奇地看着爷爷处理海鲜,小狗在旁边围着腾腾转。希叶不由得心生羡慕,打完招呼,摆手告别。
她刚回到家,来到厨房里还没坐下,又被妈妈使唤着给唐阿公送海鲜粥。
和村里的其他人家不一样,唐洛谦家的院子没有围墙,铺着水泥地。为了方便小时候的他们玩扑克牌和飞行棋,还砌了四个四四方方的水泥墩子,围着中间的小石桌。原本还有一口小小的井,夏天唐洛谦经常穿着小短裤在旁边洗澡、洗衣服,不过他到城里念书后不久,就被填了。
从唐洛谦转学到现在,竟然已过了两年多。平日未察,今日偶然一回首,才猛觉岁月果真“水过无痕”。
院子边上的柚子树早早地结了果,淡绿的果子挂在树枝上,像一个个绿灯笼。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又是阖家团圆的中秋节。
希叶眼珠子转了转,加快脚步,一边喊着唐阿公,一边小跑进厨房。
“怎么又送来了?不要不要,拿回去。小阳家端过来的一大盘,我都发愁什么时候能吃完呢。”
希叶扭头,果然看到餐桌上摆着一盘煮好了的海鲜,她将手上那碗海鲜粥也放在餐桌上。海鲜粥煮得软糯粘稠,撒着点点黑芝麻和几个鲜绿的小葱圈,旁边那碟粉红的海鲜还飘着热气,莫名和谐。
“知道您吃不完,所以只给您舀了一小碗。海鲜吃不完可以搁冰箱里,明天吃。”
锅里不知道在煮些什么,炊烟袅袅。唐阿公就在这雾气弥漫的厨房里“哎哟”长“哎哟”短,叹了好几声。
希叶咽了咽口水,刚想张口,唐阿公却站了起来,拉过她的手要她坐一会儿,就走进了正屋。准备好的说辞又被她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唐阿公回来,手里多了两盒月饼。
“您这么早就买月饼啦?”
“不是我买的,别人送的。你不是喜欢吃双簧莲蓉的吗,就给你留了一盒,还有这个冰皮的,是贵东西,也是好吃的。”
“真的呀?谢谢唐阿公!”
看着希叶眉开眼笑,老人也开心,捏了捏她的脸,笑得宠溺。
希叶也就不打算告诉他,她其实不喜欢吃甜食。
她双手垂在腿旁,紧了紧月饼盒的带子,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唐阿公,今年中秋,伊然姐他们回来吗?”
没想到,老人扭头看自己,笑得饶有趣味。他往灶里添了根柴,而后摇摇头,说:“今年还是他们接我过去。”
希叶回到家,跑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还是觉得脸发烫。她骗不了自己说,是唐阿公的厨房太热,被烤的。
镜子里的人儿和自己对视着,她的刘海被打湿,脸上淌着水珠,双颊像红透的苹果,她在懊恼:和唐洛谦的那点小别扭,怎么所有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