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门,慰玲就听到了缝纫机运作的熟悉声音。推开门,发现外婆和小表妹也在。
妈妈以前在帽子加工厂打工,为了照顾自己,前段时间向厂里申请在家工作。厂里给她配了一台缝纫机,每两三天给她寄一批货,等加工好了,她又得寄回厂里去。
说着简单,其实非常辛苦。在厂里都是计时工资制,加班有加班费,到了家里就变成了计件工资制,加班也没有工资。有时候赶货,工作到凌晨一两点是常有的事。
慰玲脱下书包,也来帮忙割线头。
外婆见外孙女懂事,眉开眼笑,“你先去吃饭,吃好饭就去学习,这里我帮忙就好了。”
外婆前面有一小堆帽檐,缝纫机旁边还有一大堆,墙角的两大包已经割好线头,码得整整齐齐。
“没事,我先割一会儿。”她从架子上拿起刀片,左手拿起一个帽檐割断,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割了起来,动作熟练。
外婆和妈妈在聊天,她也不插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帮忙,只是在听到外婆说“你爸今晚回来”时,动作一顿,“他怎么又回来?”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他好歹是你爸。”
妈妈却不介意,还笑。那笑里带着纵容,像在给自己撑腰,又像找到了同盟,总之……难以形容。
“他这个工地完工了,还没找到新的活,就先回来。”妈妈说。
慰玲抿抿嘴,没接话。
到外婆家的时候,天还没有暗。
还没推开铁门,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趴在铁门上,探头探尾。它还没有慰玲的小腿高,见她推门进来,小小的一只整个扑上来,兴奋地绕着她打转。
农村人似乎都不注重给狗狗起名字,大家认为,狗就是狗,怎么能和人一样呢?从它来到这个家的那一天到现在,大家都只叫它小狗。
“小狗”明明是一个生物种类的统称,却成了它的代号。
不知道它是不明白,还是它本来就不懂情绪,反正只要家里人叫一句“小狗”,无论多远,它都会迈着那四条小短腿,飞奔而来,毛发飞扬,垂着舌头的样子像在咧嘴笑。
小狗其实是一种小型的宠物狗,不知什么品种,向净带回来的。它被带回来的那一年,慰玲不过五岁,刚好辗转到外婆家住。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何要离开熟悉的奶奶,睡在身上有第二种味道的另一个老人身边,即使这个老人是自己的外婆。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弱,又极度缺乏安全感,总是在夕阳落山时吵着要回家。那时候,她还没有当外婆家是“家”。
于是,向净带回了这只小狗。
所有人都很高兴。大人们高兴慰玲终于不闹了,慰玲高兴有小狗玩了,只有小狗一脸不安,像极了哭着要“回家”的自己。
慰玲要把小狗从纸箱里抱出来,大人们拦着,说它脏。
大人们只会嫌弃小狗脏,却不会帮它洗澡。五岁的慰玲帮小狗洗了一次澡,被甩了满身水,当天晚上便受凉感冒。从此以后,大人便严禁慰玲和小狗共同出现在卫生间。
客厅门口横着一块木板,用来阻隔小狗和小猫,长年累月都是如此,也就不觉得不便。慰玲跨过去,放下书包,问在看电视的弟弟:“外公呢?”
向正东说:“在洗澡。”突然想起,又扭头对姐姐说:“外婆说,汤在锅里,让你留一些给爸。”
掀起饭桌上的防蝇罩,慰玲看了一眼里面的三碟菜,颜色寡淡,看起来并不能勾起人的食欲。
农村人都这样,对食物的可口精致与否没有太大追求,经历过饥荒的老一辈更是舍不得倒掉剩菜,吃不完的回锅蒸炒,又是一顿。这样一来,盘子里的食物自然新鲜不到哪里去。
慰玲不在意,从厨房端来汤,舀了一碗,捞了一小块猪肉,扔给趴在门板上腆着舌头的小狗。
肉飞出去一小段距离,小狗立刻飞扑上去,三两下就将猪肉吞下去,那动作快得令人咋舌。又舔了几下地上残留的肉汁,它才舍得转头跑回门口,两只前腿重新搭在木板上,看着慰玲咧嘴笑。
傻狗,瞎高兴什么呢?
吃不饱,被人打,还被嫌弃……有什么好开心的?
小狗不懂主人对它的疼惜,看着自己被关注,连呼吸都欢快起来,发出“哈哈……”的声音。慰玲心一软,又丢了块肉出去。
弟弟坐在木沙发上看《喜羊羊》,入了迷,旁边放着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荒漠连绵,红霞漫天,红日下有一缕炊烟,像极了王维的“大漠孤烟直”,只是这“烟”并非烽火狼烟,而是普通人家的炊烟。
三伯娘画画,爱用鲜艳的颜色。
慰玲眯着眼睛问:“那张画,是三伯娘的吧?”
“嗯。”
“你上哪拿的?你又去人家那里捣乱,问人家要的?”
她的语气不善,一上来就质问,让弟弟心里也窝了一把火:“什么啊?是我们班要搞学习园地,老师要我们每个人都交一幅画,我又不会画,让妈教我,她才让我去找三伯娘的。”
慰玲稳了稳气息,“那三伯娘怎么说?”
少年翻了她一眼,转过头看电视,不回答。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其实不用问,她也能猜到妈妈的口吻。
“你去找三伯娘啊,问她有没有不要的画,给你一张,如果没有,就让她给你随便画一张……”
“反正她画了那么多,店里都卖不出去,放着也是放着……”
“你去求求她,好好说话,撒撒娇,她什么都依你了……”
理所当然,似乎找不到令人诟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