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洵不语,双眉皱得更深了。
少女歪着头纳闷。她没说错呀,“今日一见,甚是幸会。”——这不是话本里人类通用的初次见面标准台词吗,怎么这人如此无动于衷。
马车在官道上狂奔,身后郡府的高墙内兵刃相交之声乱成一片。
这半个月来,卫洵与秦放一路追寻那名女贼踪迹,千辛万苦追到这南境最东边的海岸。一路上好几次眼见就要得手,都被这青衣楼的杀手搅了局。
今夜好不容易活捉了这贼人,才不到一个时辰,青衣楼的人就像闻到血的苍蝇一样,跟着屁股追了过来。
马车里,卫洵冷冷盯着身旁的女子。
摘星阁自从得到御赐圣物凤凰珠那日起,就没安宁过。
卫洵观星占卜,隐约预测到他的老对头司天台会对圣物图谋不轨,于是在存放凤凰珠的密室里布下了重重阵法。
果不其然,某天夜里,以侍女身份潜伏在摘星阁的灵鸢趁人不备,闯入阵中盗取了物品,但也无可避免地被阵法所伤,从密室逃出来时一路都是鲜血。
根据秦放的调查结果,灵鸢的确是司天台的人无疑,偏偏她得手后没有立刻回禀司天台,而是生了私念,选择带着盗窃而来的物品外逃出京。
于是这才有了开头通天崖捉人的一幕。
车轮声辘辘,此时的马车外,夜幕渐褪,阴暗的云层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坏天气。
乌云盖过天空,啪嗒啪嗒的雨珠毫无征兆落下大地。
雨越下越大,渐呈磅礴之势。
沉香听着马车窗外潺潺雨声,黑暗中一双眼睛明亮而警觉。
坐在她旁边的男子闭目养神,眉头微皱。
沉香仔细观察他的眉眼,见他无知无觉似是睡着,于是小心翼翼卷起裙摆,端详着自己身下两条白皙修长的腿脚。
皮肤光滑得宛如刚破壳的鸡蛋,连指甲盖都是粉色的,泛着晶莹的光泽。
脚踩在大地上的感觉如此不真实。
很久以前,她还是东海里一尾人鱼,墨绿色鳞片的鱼尾在波光中摇曳轻摆,被月光映照得五光十色、绮丽非常,放眼整个东海人鱼族,都堪称罕见的华美。
三天前,她游到人类的岸边,吃下赤焰藤的果实。
赤焰藤,人鱼食之,可化为人身。
在她被烈焰灼烧之痛席卷到痛晕过去后,醒来后身下便多了这一双腿。
沉香闭上眼回想起那日的情景,手中不自觉握紧了脖子上挂着的一片银鳞。
卫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落在她手心的物件上。
“是亲人留下的吗?”他蓦地开口。
沉香一愣。
卫洵指着她脖子上的银鳞,“这上面有很浓重的思念。”
沉香惊讶地点点头。
卫洵又道:“我知道司天台扣押了你的家人,只要你与我合作,供出幕后主使,我一定竭尽所能保护你家人平安。”
“你前半句我还懂,后头的话……”沉香摇摇头叹气道:“我都说你们认错人了,还不肯承认。” 怎么人类如此冥顽不灵。
马车外忽然风声大作,秦放骑着一匹枣红骏马从后头追上来:“卫大人,这雨太大了,青衣楼的人就在后头,眼下如何是好?”
天雷隐隐,大雨幕天席地,卫洵掐指捻算片刻,望着雨中一个方向,心里有了另一个打算:“往西南再走三百米,赶紧!”
话音刚落,马车一阵摇晃,坐在车门边的沉香一下被甩到车外,手上锁链牵连着卫洵也一同栽出去。
原来是车轮陷进了泥坑里,走不动了。
卫洵当机立断解开车子的马匹,一手揽起沉香翻身上马,马鞭一扬朝雨中奔去,秦放等人紧紧跟随在其后,马蹄在大雨密布的官道上溅起泥水,原地只剩下一副孤零零的马车架子。
按照卫洵指出的方向疾行片刻功夫,一座青黛色的古寺在林中出现。
拴了马,众人一步步拾级而上,寺门的匾额上,狂草书“伏魔寺”三个大字。可惜年久失修,风吹日晒,匾上的花纹漆墨已经剥落了不少。
虽然寺门大开,但寺内光线昏暗,黑黝黝的,似乎外头的光线无法透到里头。
一心想着避雨的秦放抬脚便往寺里头走,卫洵却喝住他:“不能进去!”
“怎么了?”秦放收了脚,但秦放麾下另一名士兵小六却没停下,一头冲了进去。
寺里昏暗漆黑,士兵小六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听不到身后人的声声叫唤,只顾着直愣愣地往里头走。走着走着,他竟然原地失声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跑,好像被看不见的人追打。
突然,他停下了动作,像被定身了一样。
寺外众人屏息。
小六蓦地一转身,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朝着门外,双目通红,面容狰狞。
“小六?”秦放大惊。
卫洵拦住想要闯入救人的秦放,“他回不来了。”
虽然只是几步之遥,但站在寺里的小六面容惨淡,惨绿惨绿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朝着门外所有人招了招手,仿佛无声告别,转身走向了寺庙更深处。
卫洵叹了口气,将寺门掩上,对身后众人道:“这座寺庙里头全都是不干净的东西,千万跟紧我,不得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