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县衙,连上官仪的面儿都没见到,徐宁又一次被丢进大牢。
差役把他丢进牢房,嘻嘻哈哈地走了。徐宁静静靠着墙坐下,心中懊悔万分。他被关进大牢,所有的计划都被搁浅,一切只能从头打算。
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上官仪如何宣判。如果仅仅只是殴打齐元楚,这个罪名说穿了可大可小;若是把杏儿的死也算在他的头上,那问题就足够严重。
徐宁现在后悔的,是没早点找到齐家的把柄;杀了周少游他以为在宁海他是安全的,现在看来,现实给他一个狠狠地耳光。如果握有齐家的把柄,现在也不会这么被动。但是齐家是个大家族,思前想后,也只能从齐家与海盗勾结上入手。
徐宁在计划着阴谋,而上官仪却郁闷得想死:怎么又是徐宁,怎么总是徐宁?这个家伙,才消停了几天就又惹出祸事。他拿起案子上的两份状纸,一份是齐家的,一份是周家的,白纸黑字,他看着却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刚看两眼他便不得不扶着额头,呲着牙吸了一口凉气。
“张师爷,这事你怎么看?师爷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客气。”
张文宗四五十岁,绍兴人,跟着上官仪好多年。因此两人十分熟悉,张文宗拱拱手,顺道坐下。上官仪递来一份状纸,张文宗接起看看,随后放下,捋着胡子道:“我有上中下三计。”
“计将安出。”
“下等,便是秉公办理。”
上官仪不解:“这为何是下等?”
“此案看着复杂,其实两个案子可以并成一案。我听说齐元楚是个混世魔王,在宁海县这没少惹出是非。前几日庙会,县里都疯传齐元楚挨打了,说他设了圈套把周绾绾骗上望春楼,结果被人打了一顿。我还当是个笑话,如今看来,确有其事。以齐元楚的性子,怎肯吃吃这么大的亏?料来一定是他不服气,所以又去找周绾绾麻烦,恰巧被徐宁撞上。”
“另外,我听说徐宁救过周绾绾的命。如此关系,此案不是很明了么?”
上官仪颔首点头:“确是如此。那么此为何为下计?”
张师爷笑道:“敢问父母,这齐家重要还是周家重要?”
“自然是齐家重要。”
“错了。老父母,这里两家都很重要。齐家世家大族,自然不必说。周家却也非同小可,锦衣卫、宁海卫里都有关系,若是把他们惹得急了,真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候老父母也得惹上一身骚。若是秉公处理,那自然要将齐元楚绳之以法,可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丫头,得罪齐家,这可不值当。到时候,周家与齐家势成水火,老父母少不得也要遭殃,这是其一;其二嘛,宁海县最近几个月都不怎么太平,连续发生重大命案,上方该如何想?”
上官仪登时一个机灵,吓出来一身冷汗。这一点却如何也没考虑到,要不是张师爷提醒,这事真闹起来,他上官仪绝对第一个完蛋,马上就要年终考评,少不得一个不称职的评语。他连忙抬起胖乎乎的手擦了一下额头的虚汗,道:“师爷说的有道理。那中计呢?”
“中计便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帮。”
上官仪思索片刻,道:“这也不好。”
“上计,便是寻个由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等大事如何化解?”
“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主要麻烦在死掉的那个丫头。这事不能不说,也不能照实说。咱们就说是徐宁与齐元楚起了争执,徐宁先动手打了齐元楚,齐元楚气不过还手,被一个下人错手打中杏儿。谁想那杏儿本有暗疾,一命呜呼。”
上官仪静静听着,嘴巴时不时地砸吧砸吧,手指头不由地在桌子上啪啪啪地一下一下敲打,道:“这事怕齐老爷不同意吧。”
“齐老爷会同意的。”
“哦?怎么了?”
“您忘记了,今天徐鹏举到了。”
上官仪恍然大悟。为何?
无他,利益。徐鹏举到宁海,肯定不只是剿匪。大明朝名将众多,何必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出马,就是魏国公自己,如今带兵打仗也好不吃力。
南京有许多富商出海,魏国公肯定占一大份;台州这边的商人,是以齐老爷马首是瞻。徐鹏举此来,定然有利益方面的诉求。齐老爷现在最应该操心的,其实是徐鹏举,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徐宁。
“我明天便去拜访齐老爷。”上官仪微笑着站起,张文宗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入夜,子时刚过,牢房中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正闭眼装睡的徐宁,忽然起身,左右查看一番,确认无人,从靴子底下摸出来一把匕首,赫然就是他之前买的那一把。悄悄摸到牢房门前,用匕首尖往锁眼里戳了两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徐宁蹑手蹑脚地走出牢房,走到监狱门口,瞧见守卫正鼾声大作。他尽量小心,不碰到守卫。出了监狱,县衙中的防守也松弛得很,等巡逻的几个差役消失在走廊里,徐宁从花坛后摸出来,跑到高墙边。在距离十来米的距离上他开始助跑,嗖嗖——在墙上踩了两下,他便如一只鸟儿似的腾空而起,轻巧地落在墙头上,见外面没人,徐宁便跳了下去。
落了地,徐宁便一路狂奔。齐老爷家的房子很容易找,整个宁海县最大的一处宅子便是齐家,徐宁选了一个偏僻地方,如法炮制翻上墙头,确认没人方才落了下去。院子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亮光来自一所小房子,徐宁悄悄潜伏过去,用手指戳开窗纸,偷眼往里面看去。
只见里面是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六十多岁的样子,此时正伏案疾书,不时还停下来思索片刻。正是那日粥棚里见到的齐老爷。
徐宁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目的很明确:寻找齐家的把柄。从齐老爷身上找,是个非常合理的办法。于是徐宁蹲在窗下,耐心候着。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齐老爷一直奋笔疾书。过了丑时,巡夜人敲响梆子,他才起身,将所写的东西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匣子里,然后抱着匣子在书架前忙碌一阵,等他转过身来,匣子已经消失。
可惜的是当时他正好背对着徐宁,所以看不清动作。齐老爷噗地一声吹灭蜡烛,迈着步子走了出去。
徐宁看着齐老爷消失在后屋,这才出来。摸到书房门前,借着月光,用匕首开了锁,悄悄地进了屋。
屋子里漆黑一片,檀香味很浓。徐宁进去之后很久才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按照之前的记忆,摸到桌子旁,又找到火折子,点亮蜡烛,如豆的灯火摇曳,这才看清的这屋子的格局。
这是一个单独的小屋子,坐北朝南。房间里布置得很朴素:一张桌、一个书架、一张椅而已。
徐宁直接去到书架前,翻找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心中不由暗暗奇怪,明明一个木匣子藏在这里,怎么就是找不到呢?难道那个齐老爷还会什么仙术不成?
又找一会儿,徐宁有点泄气。目光落在那些未曾翻找过的大型书籍上:那些书籍太大,而且很浅,肯定不能藏得下匣子。所以他一直都没注意。
“咦?这里有些不对劲。”徐宁看着那一沓硕大的书籍。这一层书籍上写的是宋史,厚厚的一沓,不过这些书却是横着放在书架上的,跟其他竖着放的书不大一样。
他伸手摸了摸,第一册不对劲儿,非常轻,徐宁将那一册取下来,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原来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障眼法:那一册宋史有好几十本,摆放得整整齐齐,却是假的,拿下来才发现只是一个木头做的壳子,只不过在一侧画上了书籍的样子,不仔细看还真是瞧不出来。
木匣子就放在这个假书里面。
徐宁打开翻着看了看,只觉得头晕眼花,里面都是流水账,记载的都是某年某月,从哪里走了多少生丝,多少瓷器。
账本!
徐宁大喜,急忙将那账本取出来,想了想,又随手拿了一本书放进去,这才将一切复原,吹灭蜡烛,悄悄地又摸出去。
自己堂堂一代兵王,竟然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想起来都有点羞愧,若是被那群战友知道,肯定得笑掉大牙,正失笑,蓦然记起,自己未必还能回去,心情又有点黯然。
回到大牢,几个狱吏睡得正香,徐宁悄悄地进了牢房,待明日天亮之后,再瞧瞧这账本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不能做为筹码。
再说上官仪次日一大早起来,就命人给齐老爷送了拜帖,早早地到了齐家,齐老爷接着,双方互叙一番,上官仪不再啰嗦,便把昨日与张文宗商量出来的办法说与齐老爷听。
齐老爷听了沉吟不语,捋着斑白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