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一个雷鸣轰轰的雨夜,断腿高人瞪圆一对牛似的圆眼,莫名其妙断了气。
自此,镇民把渐渐显露出奇特本事的姑娘拜作了巫媪,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求些微的安稳。
说来,如今镇子尚留着许多青壮年,人们还算安稳地耕织过日子,十之八九都是承了巫媪的庇佑。
得荫巫媪庇佑,外头白骨累累饿殍满道的时期,镇子里还维持着温饱平和。镇民将巫媪奉若天神,自然是敬畏有加,镇里十之八九的事情,都要请示于她。
巫媪实际并不老,十分年轻的面庞,只是那一身披麻般的素服和死气沉沉的脸色使她看起来有种未老先衰的枯迈之态。她坐在庙堂小院的门槛上,把断腿高人留下的桑皮黄纸古籍一本一本翻开,摊在烈日底下曝晒。
族老面露几分敬色,堪堪拢着手拔步上前,低低说明来意。
听到“昭武校尉”“光禄大夫”“暗卫”这几个字眼,巫媪眯了眯眼睫,摆摆手站起来,拉开门把镇长和几位族老都请到屋里,榷谈三番后摇了头:“若是京都派遣的人,必是不查个底朝天死不罢休,恐怕,遮掩不住几时。”
若谈昭武校尉,事情要从更久前说起。
潼水城发展成方圆百里的贸易点之后,这座镇子日益破落,镇民们早享用惯了贸易带来的繁华,耕织的手艺都丢得差不离了,自云端坠落淤泥的差别谁能忍受?镇民们在无法继续衣难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后,齐聚一堂,商量了个主意。
镇子坐落在潼水城境外,离潼水河上商贸要道只隔两座山头,如今败成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怕是无人惦记了。于是,镇里的青壮年们收集情报,在商船走道的途中去劫过路费。
因是两国临界处,管辖一向混乱,而劫匪只要一笔过路费,对行商的人来说,也就愿花点不痛不痒的小钱买平安。而镇民们许久才出手一次,平日里忙着农计,瞧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的。
直到后来,战祸连年,从潼水河走商的船只越来越少,而官家不停征兵赋税,又想着有巫媪撑腰,镇民们咬牙发狠,将掳船上的人都杀掉,货物则统统运回镇里。
这样相安无事做了几票,直到两月前,又劫了一艘走潼水河的商船,里面有一个书生,坚称自己是乔装刺探敌情的东泽国昭武校尉别令裕,他父亲乃是当朝皇帝丈夫的亲哥哥、光禄大夫别纶山,坚称他们若放自己安去,既往不咎,否则,祸连九族。
彼时潼水城尚归顺于齐雍国治下,族中老人商榷一夜,认为不管真假,放出去既是遗祸,于是便将那昭武校尉和船上十二口人喂了穿肠草,刨坑埋在后山。
这番,长桑城里的国舅定不会放任他的独子生死不明而罢休。
当夜,族老将镇上留人都召集一堂,争执到三更才得出结果,认为镇上这些年累累人祸已折磨尽了人息,万不能就此断去。于是,只能狠下心弃掉残弱,走得动道的,收拾了行囊。
翌日天色大亮,镇子东头七十多岁的老夫妇起床之时,十室九空,徒留孱弱惶惶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