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族老——”
正午的烈阳下,有一个粗布短衣的青年从镇子外跑进来,一路气喘吁吁地喊。他身后慢摇摇跟着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一个方脸官差,扣着一顶遮阳草帽。
路旁是成片的水田,田里高绾裤腿插秧的农户都直起腰来,打量着马和官差窃窃私语。
这座镇子地处东泽国边陲潼水城最境边,和齐雍国的峪山关只隔一条二十余丈宽的潼水河,曾是两国人民贸易走商的歇脚之处,十分繁荣,不过后来随着航道开通,潼水城日益兴盛发达,行商的都愿意多赶两步路去潼水城里之后,这座镇子也就渐渐衰败了。
多年前,齐雍与东泽联姻,齐雍国皇帝自恃盛强,任宠姬于宫宴上百般折辱东泽山黎公主,山黎愤而反击,冲突中失足摔下高台殒命。爱女的死无疑激狂了东泽女帝,于是峪山关和潼水城之间常年狼烟四起、兵祸不休。
小镇的壮全男子被征去了一拨又一拨,收粮要税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几年下去,人丁锐减,死了的不见死尸,活着的还不如死尸。
对镇上活人来说,这匹马和这个官差都是熟面孔了,一人一马负责潼水城和小镇的维系,战火燃起以来跑得尤其勤,今年着东泽国的缁衣捧黄宣榜念”时年东泽诏励帝十九年”,明年又着齐雍国鸦青服捧黄宣榜念“时年齐雍拓武帝七年”。
这番官差换回东泽的缁衣,骑着马慢慢走来,立时将水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干老少吸引住,都纷纷扔下手里的活计,跟在后头朝镇长家的屋舍跑去。
族老家土院里长着两株老槐,族老和镇上的老人垂手相迎,官差下马来,舒舒服服坐在树荫里喝了两碗水,才捧出黄宣榜把来龙去脉念叨明白。半个月前东泽军队攻过峪山关,直捣黄龙而去,齐雍的六王爷亦发动政变,绞杀了皇帝,新帝愿割三城俯首求和,如今这片土地和人民将重归东泽的版图。
末了,官差还神叨叨压低嗓门:“据说,京都长桑城那边特特派遣来一队暗卫,好像是要寻朝中哪位大人家的公子,也不晓得如何一回事。”
官差摇头晃脑感叹一番,又喝了两碗水,才跨上马仍旧是慢悠悠地挥鞭离去。
等一人一马的影子在日轮下愈拖愈远,镇长才抬手抹去额头的汗珠,把一院子的人都驱散,自己叫上几个老人匆匆忙忙往庙堂赶。
庙堂住着镇里的巫媪。
许多年前,那位刚烈的山黎公主血溅石台作引,接而两国战士于边境城池开战,泼洒的红血将山川河流都改了色,那时边陲的人民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兵祸降临得迅猛而突然,许多游山玩水的旅人和走南闯北的行商都遭受了迫害。
其中有一个游四方的海外高人,随行的三名徒弟都命丧火海,独独他,断掉两条腿,留得一条残命。
彼时巫媪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兵荒马乱的城里逃出来,用毛驴板车吱吱呀呀把奄奄一息的断腿高人拉回镇里,好生照理了半个多月,才缓过一口气来。
高人没了腿,自然是走不出去了,他又成日里长吁短叹自己命不久矣,于是便留在镇里,把小姑娘收入膝下传承他终身的衣钵。